如此一晃,便又是七年。
夜里时分暴雨骤急,当行人匆匆归家,街上店铺纷纷关门之际,风荀提着一盏风灯,撑着一把十八骨的青竹伞慢慢走到了门边,似要等待什么人。
墨色天空阴沉得仿佛随时都会吞没世间的一切,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原本热闹的街道便陷入了死寂,仅有瓢泼大雨轰轰烈烈地下着。
今天的客人,他足足等了七年,就前些日子听到的消息来看,她必定会在今夜来寻他。
远远的有些模糊的身影距离他越来越近,因雨势太大,来者虽然披着蓑衣但周身依旧被雨水浸透,手中的长剑泛着冷光,在黑夜中格外引人瞩目。
她走至风荀身旁,凉声开口,清冷的声线一如当年,她问他:“老板,今年的红颜糕你可卖出去了?”
平凡的面容,漆黑深沉的眼,竟赫然是当年绝尘而去的方悦。
她依旧如七年前那般瘦削,只是之前的她似一把悬于青天的利剑,带着生机勃勃的战意,而眼下的她虽握着同样的剑,却能明显看出她的衰弱和疲惫。
伞面微抬,风荀俯身前倾,确认没有雨水落于她身,方才唇角微勾,浅笑道:“今年的已经没有了,但七年前那盒红颜糕,我一直都给姑娘留着。”
紫檀木做的八角盒,一共两层,每层有六块做成梅花状的红颜糕。
红颜糕第一块为粉色越往后颜色便越深,最后一块红颜糕是血一样的深红。
每月一块,食足一年,佳人绝代,世间殊丽再难出左右。
方悦抬眸看他,淡漠的语气无喜亦无悲:“你知道我会来?”
风荀微微颌首:“前不久听闻陛下欲对苍兰女国动兵,以姑娘的脾性,就算再爱陛下,也绝不会任由陛下践踏你的故土。但你对陛下的深情在赤炎人尽皆知,你不会防备陛下,可陛下却不一定会放心你,如若不然你现在就应当是在为苍兰女国而战,而并非在在下这里。”
风荀每多说一个字,方悦的脸色便苍白一分,紧锁的眉似在表明她正承受极大的痛苦,可尽管如此少女依旧挺直了脊背,死死咬住唇角不让自己有半点泪意。
好半晌,风荀才听她用暗哑的嗓音问道:“如果红颜糕当真如你所说的那般神奇,我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风荀倒了一杯热茶放于方悦身前,缓声道:“我早就说过红颜糕算我送你的,不过说到底姑娘和陛下之间的事都纯属在下的猜测,我很好奇姑娘跟陛下的过去,以及姑娘吃了红颜糕后的打算。”
茶香冉冉蒸腾,许是这些年的艰难终于压垮了她,又许是因为慕仲的所作所为已彻底让她绝望,方悦捧着茶怔了怔,脸上开始出现追忆之色。
她说:“第一次见慕仲是在我母亲三十岁寿诞当天……”
当年苍兰女国极其强盛,赤炎与苍兰屡战屡败,被苍兰打怕了的赤炎为了表示和谈的决心不仅献上了大片的土地,还将他们的一个王子送到了苍兰当质子。
而被送来的那个人便是慕仲。
苍兰女国素来以女子为尊,男子的地位极低,也不知王女中是谁听闻被送来的赤炎质子琴艺超绝更有倾城之色,便提议让慕仲出来抚琴助兴。
那时候的方悦从小便被立为了王储,平日里约束极为严格,白日里学完帝王之术、君子六艺,夜里还要跟随师父学习各种武艺。且为了培养她正直端庄的气度,当别的王女已经被美貌小侍环绕,对男女知识信手拈来之时,除却朝中的大臣和宫中的父后,方悦就再没跟任何异性有过接触。
在当时的她眼中,男人就两种模样,严肃古板的大臣和涂脂抹粉的娘娘腔。
所以当身着玄色锦袍、面容冷峻淡漠的慕仲出现在大殿时,方悦的目光便再舍不得从他身上挪开。
苍兰女国的男子是柔弱的,秀气的,大多手无缚鸡之力,然而慕仲却是阳刚的,充满了男子气概,她曾亲眼看到过他将那些企图欺负他的纨绔勋贵们揍得哭爹喊娘。
起初她也只是好奇的远远观望,但因为一次偶然两人有了交手的机会,方悦发现慕仲的身手竟与她差不多相当,对于大小事上的见解也与她极为相似时,她对他又有了一种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之感。
如果没有十五岁及笄的那件事,或许她终其一生也只会把慕仲当做可以肆意谈天说地的知音。
语到这里,方悦顿了顿,唇角上扬,露出一抹嘲讽至极的笑:“毕竟众所周知的是,慕仲是出了名的俊雅公子,且还是赤炎国的皇子,当时我与他虽志趣相投,却也知晓我们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多,所以一开始我对于慕仲有欣赏,有敬仰,却绝无半点爱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