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我要将你引渡

　　阿修罗说，我要让你心甘情愿跟着我。

　　萧凡颜说，我会将你引渡。

　　兜兜转转，纠纠缠缠，看似是阿修罗占得了上风，可最后赢的人却是萧凡颜。

　　奈河桥上的景色其实一点都没有传说中的恐怖，相反的，小桥流水，一路都是红彤彤的灯笼，彼岸花在河岸两边妖娆盛放。

　　萧凡颜提着一盏雪白灯笼在前面引路，他的身后跟着出奇安静的阿修罗。

　　那日大雄宝殿上，他“大义灭亲”，她的惨叫声响遍了终南山，似有一声婴儿啼哭，又很快消失。

　　阿修罗就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瞪他，不久前的喜悦和期待尽数泯灭成那一刻的悲痛和不明白。

　　极乐世界到炼狱原来只是一瞬之间。

　　她痛极了，也疑惑极了，只能无声地问他：“他也是你的孩子啊……”

　　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萧凡颜垂眸看她，无悲无喜：“不是。”

　　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了。

　　阿修罗仿佛才明白过来，一声悲鸣从她的胸腔中穿出，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一张口就有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

　　她在这一天知晓了何为极乐，何为极悲。

　　她不再说话，只是目光涣散地看着头顶吊着的巨大烛台。

　　她身下是大片的血，红衣也融进其中，昔日怒放的凤凰花凋谢，破碎的红色让人难过。

　　殿外传来钟鸣声，一声一声，沉静沧桑。

　　萧凡颜听见，她轻轻地哼起了歌，是相见后她哼过的阴森小曲，她用前所未有的柔软的声音哼出了温暖。

　　萧凡颜突然听明白了，这是一首悼歌。

　　很久很久，萧凡颜才听见她问：“那时你说要将我引渡，如今还作数吗？”

　　他们都知道，阿修罗作恶多端，理当伏诛，等待她的下场就是灰飞烟灭，就算是走过奈何桥也入不了轮回。

　　“萧凡颜。”

　　阿修罗的声音唤回了萧凡颜的思绪。

　　萧凡颜定神一看，原来已经到了桥头了。

　　他想回过身让她上桥，就听见她着急地说：“你别看我。”

　　萧凡颜一顿，又很快明白了。在奈何桥前无论是什么魔物妖祟都会褪下伪装，以原貌进入轮回。

　　萧凡颜不会刻意去看阿修罗的原貌，也不会听她的话刻意避开，就是这么阴错阳差，萧凡颜回身时，就已经让他看到了……

　　如遭五雷轰顶。

　　阿修罗的声音要哭出来了一样：“我都让你别看了。”

　　圆圆脸，弯弯眼，在萧凡颜面前的赫然就是那本该化萤散去的小妖魅。

　　陪伴他十年的小妖魅原来不过是她分出的一魂。

　　对他强取豪夺的阿修罗也是她，他爱的小妖魅是她，他恨的阿修罗也是她，通通都是她。

　　阿修罗这层丑陋的外表不过是她的伪装，她被关押在镇妖塔里，如果没有骇人的外表，怎么唬得住其他妖邪呢？于是便将一魂生生分裂开来，在其中放入自己的感情与纯善，阿修罗的肉体便只存放着喜怒。

　　她用千年修为救他后，也受了极大的重创，肉身掩不住那分裂的魂魄，便放她躲进了终南山，和他朝夕相处。

　　再之后，却是自己嫉妒自己。

　　萧凡颜喜欢的，仿佛只有那个纯良的一魂，而在这世界苦苦煎熬到面目全非的自己却永远得不到他的爱恋。

　　她原本想过成全，让小妖魅与他相见，从此就当自己是两个人。可是对方失手错杀，导致她那一魂受创，记忆回炉。

　　她看见他们相处的美好，突然害怕他会发现他心里那个纯真的小妖魅是他最恨的阿修罗。

　　最爱最恨，给他温暖给他伤害，也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的原来都是同一个。萧凡颜眼前发蒙，身体摇晃了一下才勉强撑住。

　　太可笑了。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真相。

　　阿修罗想说点什么，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事到如今，什么话都无济于事了。

　　她越过萧凡颜，萧凡颜直觉想伸手抓住她，但终归没有。

　　阿修罗步履蹒跚，她已经走到了桥中央又突然停了下来，萧凡颜以为她想说点什么，但沉默了一会就见她抬手在脸上擦了擦，又继续向前，身影慢慢被黑暗所吞没。

　　不过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