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霖深匆匆跑进书房,将墙角的几坛子酒全部搬到书架那里打碎,酒水如瀑布般一泻而出,霎时整个书房满是浓浓的酒香味。他拿起桌子上的蜡烛,走到门口,正要朝着书架扔去,没想到下一秒宋时出现。
她跑进书房站在宋霖深对面,张开手臂,阻止了他。
宋霖深看到她,眉心微动,她不是去江府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他语气稍沉:“小时?你这是干什么?”
宋时放下双手,眼眶微红,急切的问道:“爹,您要烧了书房吗?”
“此事与你无关,你让开!”宋霖深顾不得与她多说什么,他大步进屋,把面前的宋时推到一旁,抬起手就要扔蜡烛。宋时双膝一跪,抬手扯住了他的衣摆,大吼道:“爹,您认罪吧!”
宋霖深闻言愣住,回过头来,一张脸惊谔失色:“你说什么?”
宋时抬头望着他,张了张嘴,下一秒说出的话让他身体骤然发冷。
“您想把那些东西烧了,可我全都看到了……。”
“你竟然敢!”宋霖深气急了,把蜡烛重新放回桌子上,随后手掌带了些力道挥在她的脸上。
白玉珠耳环被打落在地,霎时脸颊就泛着火辣辣的痛感,掌印清晰地印在她的脸上,她咬着下唇顾不得疼痛,又重新扯了他的衣摆,苦苦哀求道:“爹,国主心善,只要您主动认罪,改过自新,我去求国主,国主一定会从轻发落,留您一命的,女儿求您了!”
宋霖深捏紧了拳头,忽然蹲下身,手掌又轻轻抚在她红肿的那侧脸颊,软了语气:“小时,爹不能认罪,爹认罪就是死路一条,你一定要帮爹瞒着啊。再说了,国主能不能活还不一定,若叶麟当上了国主,你就是王后,我和你弟弟也可以入朝为官……”
她揪着宋霖深衣摆的手顿住,呆呆的瞪着眼,惊道:“您说什么?您要谋害国主……”
他的脸上毫无惧意:“可不是我要害他,是叶麟要杀他!还有赵羽,叶麟都要一并除去!”
宋时轻摇了头,他本以为父亲只是被叶麟欺骗利用,利欲熏心,可没想到他不仅没有一点悔过之心,反而还想要与叶麟一起谋杀楚天佑和赵羽。他怎么能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晶莹的泪珠从眼里翻滚落下,宋时放开拽着他衣摆的双手,吼道:“您这么做,难道不怕遭天谴吗!”
宋霖深听她居然咒自己,气急败坏,指着她声如洪钟:“你真是我宋霖深养的好女儿!我一心为你,让你做这楚国的国母还要受你的指责?”
她红着眼,凝视着他,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女儿此生非赵羽不嫁!”
他心中一怒,起身拂袖气道:“好!好!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既然你心系赵羽,那就陪他一起去死好了!”
说着,他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就朝着脚边的宋时刺去。
儿时父亲对她的疼爱全部化为炊烟散去,宋时仰着头用悲楚的目光望着他,匕首生风带起了她鬓间的发丝,她飞快的眨了眼,倏然问出一句:“我外公的死是不是与您有关?”
刀尖在额前停住,紧接着她看到的是宋霖深那飘忽不定的眼神,她心里明了,可却还是不愿相信,缓缓起身,带着哽咽,又问了一遍:“您知不知道,空草里加了川乌?”
宋霖深干脆别过了脸,负手而立,没有说话。
她眼中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彻底变得灰暗。如今,就连骗她都不愿意了吗?
“不是!”
门口传来的一声回答,是二夫人的声音。她踏步进了门,迅速跑进屋附在宋霖深耳边悄声说了一句:“老爷不好了,国主和侯爷回来了!”
说完,不顾宋霖深睁大的双眼,撇了宋时一眼,不满道:“你这个小白眼狼怎么能怀疑你爹呢,他怎么会害死你外公呢。你爹从小疼你,即便他有错,也都是为了你啊。你快去跟赵侯爷和白姑娘求求情,说此事与你爹无关,你爹只是被叶麟骗了,他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尤其是去求白姑娘,她对国主可重要着呢,你让她同国主说说情,国主一定会对你爹网开一面的。”
宋时转头看向她,目光苍凉,一言不发。
“你瞪我做什么?百善孝为先,你要做这不孝之女吗?”
她知道宋时向来孝顺,关乎她爹的性命,她不会不帮忙的。
宋时抬头望了门外的夜空,黑云紧紧把月包裹住,仿佛也包裹了她跳动的心,她说苦笑一声:“您说的对。我若帮他瞒着便是对国主的不忠,我若揭穿他,便是对爹的不孝。”
她收起目光,眼神逐渐变得呆滞,拖着麻木的身体缓缓走出书房,一步一晃行至院外的时候,突然低喃起三年前在宁安寺抽到的那支签文:“亲漠离离……念之择至……情之意浓……恰逢……阴雨天。”
刹那间,阵阵雪花下坠,像散开的白色蒲公英一样在眼前飘过。她停住脚步抬了眼,大雪铺天盖地,在黑暗的空中纷纷扬下。
她扯了嘴角,雪花黏在了鬓边的发丝上,一滴泪从眼角流出划过唇角砸在地上,而后她张了张嘴,又说了一句:“又逢……落雪时……”
声音轻若鸿毛,被风雪掩去。
许久,她轻抬了脚漫无目的的走在石子路上,路过的婢女给她打了伞也被她扔下,她毫不在意满身落雪,连手指被冻得通红也没有知觉。
拐过枫林苑的墙角,瞧见五味从院子里跑出来,匆匆离去。她指尖微动,走进院子,看到屋子灯火大亮,眼中瞬间有了亮色,心想一定是他们回来了,提了裙摆就往屋子里走。
天佑坐在床边握着珊珊的手,听到有声响回首,宋时进屋见到他面色一喜,看来是叶麟并味得逞,又看到床上躺着的珊珊,脸色苍白,关心道:“珊珊怎么了?”
“受了些伤,五味已经帮她敷过药了。”
“受伤?”宋时惊道,难道是为了保护天佑?她环看四周,不见赵羽的身影,心头一跳,连忙又问:“侯爷呢?”
天佑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说道:“你放心,小羽没事。”
屋里火光有些昏暗,他偏头细瞧,她的一侧脸颊有些红肿,不禁又问道:“你这脸……”
宋时抬手捂了脸,心情变的悲凉起来,轻摇了头,另一只手握紧,踌躇不定。良久,似是下定了决心,说道:“宋时有话要同国主讲。”
天佑看着她转了身,给珊珊掖好被子,就起身随她出了屋子。
雪越来越大,石子路已经被铺上了一层白色,两个丫头给他们撑着伞送至宋时的小院,屏退了她们,宋时关上房门,打开衣柜,取出一只上了锁的古木盒。
用钥匙打开,里面装着一本账簿和一些书信。
她扑通一声跪在天佑身前,喊道:“宋时有罪,还请国主恕罪!”
天佑愣了些,不知她为何突然下跪,抬手轻扶她:“你何罪之有?快起来。”
宋时摇头,跪直了身子,眼神空洞但语气却铿锵有力:“我爹大逆不道,勾结逆贼企图谋反,其女宋时,理应有罪。”
天佑闻言收回了手,任由她跪着,自己坐到了桌子旁,脸色严肃了几分:“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在我爹的密室里看到了满室的兵器和甲胄,还有这些他和叶麟来往的密信,还有这账本,都是招兵买马的明细,包括之前在钱庄拿的五千万两,也都在其中!”
天佑本想着叶麟已死,没有了证人,宋霖深断然不会轻易认罪,本想还需要在宋府多住些时日没想到宋时却亲手给他呈了所有罪证。既然如此,也是时候该去县衙让县令来抓人了。
可是宋时知道了他爹的作为,却还把证据给了他,想来定是要为宋霖深求情,只是有些意外她越过了赵羽,直接找的自己。他拿起那些信笺扫了几眼,放到桌上,试探道:“宋时,你可知,叛逆谋反是诛九族的死罪!”
宋时俯身:“我爹罪不可恕,只是全府家仆毫不知情,还请国主开恩放过他们。”
天佑颇为惊讶,没想到宋时竟然是为宋府的家仆求情而并未求他放过宋霖深,他的眼中染了一丝笑意,点了点头,心中赞叹果真是周辞岁教出来的外孙女。如此,他也放心了。
他笑道:“他人无辜,自然罪不祸及。而你给了本王如此多的罪证,自然也是无罪。”
宋时摇了头,却说:“宋时罪大恶极!”
“为何?”
“国主以仁孝治理天下,孝字为大。纵使我爹千错万错,但宋时告发他,就是违背孝道,按照楚朝律法,不孝父母者,应当处死!”
说罢,她磕头:“请国主降罪!”
天佑敛去笑意,起身将她扶起,叹了口气:“那小羽呢?你可有考虑过他?”
她的眼中这才有了一丝光亮,又即可黯然,眼眶里闪起了泪光眼底,手心紧紧揪着身侧的衣衫,最终狠下了心,说道:“宋时是罪民之女,不该染指侯爷。”
看来宋时能忍痛告发宋霖深是抱着一心求死的态度来给他赔罪,即便她知道自己无辜,但她是过不了自己心里的坎。天佑一下子没了主意,斟酌了片刻只好说道:“你先随我去县衙,本王自有定夺。”
宋时点头,将那些书信放回木盒重新盖好盖子,抱了木盒就随着天佑一同去临安县衙。
赵羽冒雪回了宋府,听府中人说宋霖深去了书房,他便朝着那处走去,不远处火光冲天,一团浓烟直冒上空,正是宋霖深的书房。
紧接着,许多家仆提了水桶来回奔跑,赵羽随手拉住一人,问道:“怎么回事?”
“老爷的书房突然着火,火势猛烈,怎么都扑不灭。”
说完,他又提着水桶匆匆朝着那个方向跑去。赵羽心疑,大雪纷飞,怎么会忽然起火,难道是宋霖深搞的鬼?他暗叫不好,也超着那个方向跑去。
宋霖深把手里的油壶扔进书房,又给这把火添了些势气,他抬头狂笑,只要将所有的证据烧毁,即便宋时看见了又能怎样,空口无凭,谁都不能让他认罪。
还未等那些家仆提了水桶进来灭火,临安县令就带着一群衙役入了院子,他摆了手,那些人瞬间将他压住。宋霖深变了脸色,怒道:“你们为何要拿老夫?”
顾大人一脸正色,厉声道:“宋霖深勾结前朝逆贼,企图谋害国主,国主命我将你拿下!其余人把宋府所有人都带到县衙!”
“你们无凭无据,凭什么抓老夫!”
此时,赵羽赶来,看到此番景象,问那县令:“这是?”
顾大人抬手作揖:“回侯爷,国主命我将宋府的人押入大牢,明日一早问罪。”
赵羽忽然想到此罪是要诛九族的,难道天佑要连同宋时一起治罪,他急忙问道:“宋小姐也要带走吗?”
“宋小姐早已随国主到县衙,国主吩咐侯爷带白姑娘和钦差大人去县衙会和。”
天佑向来赏罚分明,此事应该不会殃及宋时,赵羽松了口气点了头应下。
嘱咐了五味照顾好珊珊,赵羽问了衙役宋时的住处,便提步想去找她。刚拐过廊角,就看到长廊尽头的廊檐下站了一个人。
身影纤瘦瞧着像是宋时,待他凑近,果然是她。她披着月白色狐衣,衣肩处满是未融开的雪花,石阶下的雪地上落着一把张开的伞,她就站在那里,垂手仰头,冷风呼啸,头顶的发丝染了一片雪白。
“阿时!”
他走到身边,一眼就看到她发红的脸颊,惊道:“你被打了?”
他紧蹙着眉,满眼都是心疼。
听到他的声音,宋时转头,看到赵羽的那一刻,所有的委屈,害怕全都喷涌而出。
赵羽正要抬手抚上她红肿的半边脸,怀里就猝不及防地砸进一个温软的身子,她双手紧紧环着他的腰,将脸歪在他的胸膛,哽咽道:“我想回长安!”
紧接着便失声痛哭。
他想,她定是知道了宋霖深的事情无法接受。随即收紧了手臂,将她牢牢地圈在怀中。心中却又百感交集,若是她开口为他爹求情,那时候他该如何回答。若是答应,便是对天佑的不忠,若是不应,她定会对他失望至极。
可即便如此,他的儿女私情又岂能抵得上国家大义,唯有希望宋时能够不怪他,到时,他必定千千万万补偿她。
不远处烛火明亮,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赵羽瞧着许是那些衙役押着宋府的人穿过大院入牢,他怕宋时看到更加难过,就将双手覆在了她的耳上,直到他们彻底离去,才松开。
怀里的哭声渐渐小去,宋时离开他的胸膛,他胸前的衣衫被泪水打湿,赵羽抬手将她额前黏着的发丝拨开,又给她擦去眼角的泪水,俯身凑近了些许。
宋时眨了眨眼,忽然,温润柔软的唇擦过她的额头,轻轻地落在了鼻边的那颗黑痣上。
就停留了一秒,便离开。
“等事情结束了,我带你回长安。”
漫天飞雪。白茫茫的碎花飘落而下,包裹着的阴云散去,心又开始怦怦跳动。她抬眼,赵羽的发间已经沾了无数白雪,想必她也一样。忽然觉得,此刻雪掩墨发,也算白头。她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与他十指紧扣,歪着头靠在他的肩臂上。
郎骑竹马,绕床青梅。若有来生,她想自私一次。那时,希望她和赵羽都出生在普通人家,不必富贵。青梅竹马,两情相悦,相伴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