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将歇未歇的午后,何予季把车停在火车站第三出口。仪表盘显示两点二十七分,距离李贺说的到站时间还有三分钟。他无意识地搓着方向盘上起毛的皮质护套,塑料吸管在齿间咬出细密的齿痕。
"就这一次啊。"他冲电话里的人告诫着。
"特别重要的人!千万照顾好!"电话对面的人显然是不放心。
何予季随口敷衍几句后就挂断了电话。深秋季节已经有些凉意,他捎起副驾上的外套披在身上,下了车。
何予季在出站口的玻璃幕墙前停住脚步,斜飞的雨丝在钢化玻璃上织出细密裂纹。穿卡其色风衣的男人正低头看表,银质表链缠绕在苍白的腕骨上,折射出冷光。
"是李贺先生的朋友吗?"他伸手轻拍对方肩头。秋雨的气息突然变得粘稠,那人转身时带起的风掀开记忆的褶皱——陈远庭睫毛上的雨珠坠下来,在灰色大理石地面摔成八瓣。
"何予季?"这三个字裹着独属于他的清冽,陈远庭的喉结在立领毛衣里滑动,"好久不见。"他右手还保持着拉行李箱的姿势,左手却已伸进风衣口袋,像是要藏起某些快要漫出来的东西。
何予季的指尖还悬在半空。五年前相似的晚秋,有人和他约定高考后一起“浪迹天涯”,也有人在高考后没有任何征兆地“远走高飞”,很巧的是,这都是陈远庭……
此刻站台广播正在播报G1374次列车到站,电子屏的红光淌过陈远庭的眉骨,将那颗泪痣染成珊瑚色。
"李贺让我来接人。"何予季收回的手插进卫衣口袋,语气不太自然,"早知道是你......"尾音被进站列车的轰鸣碾碎,剩下的话他也没能再说出口。
车载香薰吐着雪松气息,余光里陈远庭正在翻阅工作档案。何予季突然开口:“你什么时候进的组织?”
他说的组织,一开始是由一些捕梦师为了方便联络而设立的,后来随着人员的壮大,逐渐发展为专业的组织机构,行使着调配、监督等权利,陈远庭就是被调配过来这边的。
而逐梦师,理解起来也不难。捕获将死之人日思夜想之遗憾,助其释怀。
“不久,一年前。”陈远庭淡淡地回答,翻着档案的手也并未停止,在纸张翻动的脆响中,他混进一句:"上周你见过王淑芬女士了?"
何予季闻言撇了眼他,点点头,"她窗台上的绿萝快枯死了。"
“今天去一趟疗养院吧。”
“明天再去。”
“为什么?”陈远庭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头发问。
何予季有些好笑,趁着等红灯的空档,指了指他眼下的乌青,“先倒好你的时差,我可没有和熊猫共事的习惯。”
陈远庭的钢笔尖在纸面顿住,洇开一小片墨迹。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何予季的脸上,目光交织中,他听见自己在问,“你在关心我吗?”
“我……”车后突然传来喇叭声,何予季终于回神,原来绿灯已经亮起,等到汽车再次有条不紊地行驶起来时,他发现陈远庭还在朝这边盯着,似乎还在等那个他未说出口的回答。
“出发去疗养院吧,我没事。”陈远庭后知后觉地收回了目光,神情闪过一丝落寞。
“你在开车还是我在开车?”何予季没好气地说,“有休息的地儿没?”
陈远庭摇摇头。
“有熟人在附近吗?”
还是摇摇头。
“那你今天打算睡哪?”何予季用余光观察着他,在他的多次摇头后逐渐失去了耐心,“送你去酒店?”
陈远庭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到何予季耐心耗尽想把他踹出车门的前一刻,他终于开口,“麻烦了。”
陈远庭在酒店门口目送着何予季的离开,等到车身在视野中慢慢消失以后,他拿起手机拨通电话,片刻后,一辆低调而不显张扬的黑色路虎疾驰而来,在陈远庭面前停下……
次日,陈远庭出现在事务所前,
“八点零二,你迟到了。”何予季环抱着手站在门口,看样子应该站了有一会了。
陈远庭表示了歉意,但却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他迈步向前,“所里就你一个人?”
“不是。李贺也在里面,见见?”
陈远庭脚步一顿,脚尖突然换了个方向,“以后吧,今天不是要去疗养院?”
何予季觉出了几分异样,但还是点点头,“我来开车。”
疗养院离事务所并不是很远,五分钟后,两人闭上了车门。
老式居民楼前的银杏树正在落叶,陈远庭的鞋碾过金黄的扇形叶片时,何予季正用钥匙捅生锈的单元门,“这个疗养院有些年代了。”
走进院子后,就发现这里大多都是暖色调。陈远庭一路上观察着院子里的老人,默默地跟在何予季的身后。
306室,两人轻轻地打开房门,王淑芬正躺在上面,她的模样就和台上的绿萝一般,竟是快没了生机。炽热的目光从她深陷的眼眶里投向那盆绿萝,她自语:“这是雪儿送我的……”
雪儿,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