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大约不过七八岁, 又瘦又小,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在谢怜手臂上瑟瑟发抖,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什么别的都看不到了。
四面八方一阵又一阵倒抽冷气之声, 我抬头一看,遮住谢怜面容的黄金面具,掉下来了。谢怜微微抬起头,眼角余光扫到,才发觉。
谢怜落在神武大街中央, 仪仗队在他身后数丈,尚未游行到此处。惊变突生, 武士们的稳健的步伐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林执义不知所措。散花的玉女们也面露惶恐之色,复乐愣在原地。陶然弹错了音。场面似乎就要控制不住。大街两侧的人群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我便看见一旁国主却是一下站了起来,望着谢怜的身影,神色关切而凝重。
他一站,我们哪里还敢坐?只好纷纷起身。国师正急速思考要不要立刻五体投地跪下自责,便见戚容却已跳上了栏杆,撸起了袖子,怒声道:“队伍怎么乱了?你们吃白饭的吗连个马都拉不住?!”
皇后面色苍白,我让婢女把戚容拉了回去。眼看着人群开始隐隐骚动,一场大乱便要暴发,正在此时,谢怜霍然起身。
平日里,尊贵的太子殿下都是深藏于皇宫之中,或是隐于皇家道场静修,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在百姓之前抛头露面,我因为要替亡父处理些他的事务,反倒旁人见的多些。众人望向谢怜只见那少年长眉秀目,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持剑举起,指向华台之上。
慕情见此举动,足底一点。身影如同一道黑云,掠过半空,飞到长刀钉入的柱子上,握住刀柄,将它拔出再翻身一跃,落到了大街中央,谢怜之前。
妖魔作势要斩谢怜怀中抱着的幼童,向谢怜劈去。两人装模作样地打了几下,重新飞身回到华台上。林执义抢了风信戏分从大街上一滚而过,抓了面具,再冲进仪仗阵里低声喝道:“阵脚别乱!走完这一圈再回宫!”
仪仗阵中数人回归各自位置,台上慕情攻势更猛,谢怜一手抱了个孩子,另一手使剑,却依旧游刃有余。打了一阵,他低喝一声:“慕情!”
对面的妖魔微不可查地一点头,谢怜一剑挺出。于是,万众瞩目之前,悦神武者终于将妖魔一剑穿心,当场诛杀!
慕情带着妖魔面具,捂着“伤口”,踉跄着后退几步,挣扎片刻,终于“砰”的一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戚容又跑到栏杆旁哈哈大笑,拍掌道:“死啦!死啦!太子表哥杀死妖魔鬼怪啦!”
华台移动至宫门之内,我下了高楼跟了上去,一进门就看到花城拉着他衣服。
在华台一旁护法的有不少同在皇极观修行的小道士,纷纷笑道:“太子殿下,这孩子不想走呢!”
谢怜哈哈笑道:“是吗?那可不行,我还要做自己的事呢,小朋友回家去吧。”接着转头看到了我:“惟忆,你的腿…?”
我对他说:“放心吧堂哥,走两步又不会断了。国师大人他看起来…,堂哥快想好待会儿怎么交代吧。”
半个时辰之后。皇极观,神武峰,神武殿。香云缭绕,诵经声阵阵,我进去时便是风信在质问慕情。
他突然道:“本来也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偏偏被你弄的这么复杂。如果你直接对那看门道童说你是奉太子殿下之令前来传话的,他有胆子敢不上报吗?接着又质疑他今早的答话。
慕情立即清晰平稳地反驳道:“我原以为国师已经知悉此事,没想到国师会突然发问,所以才一时愣住了。可随后我就对国师言明,太子殿下已交代过不必担心,一切程序照旧即可,殿下马上便来。何来故意?又何来模棱两可?”
我也跪下说:“风信,还有国师,今日之事,慕情挑不出大错,并不能证明他居心叵测。还是想办法如何补救绕的那三圈吧!”慕情看向我片刻,再转回头。
囯师让人扶起我,在吩咐了他们几句只得散了。
出神武殿后,我看见了林执义,他早脱下了身上武士的打扮,远远地朝我挥手。我一瘸一拐的跑过去,他右手提着个箱子。
“这箱子中装的是什么?”我问他。
他答:“父亲知道你受了伤,让我过来给你送几副家中独有的伤药。等等你回去了,托这观中小道找一下你的婢女让她帮你上个药吧!”
我答谢一二,同他往樱桃林中走去,和他聊些事。从太子殿下聊到我的女官陶然,她估计已经回曲星宫去处理事务了。
太苍山上,除了满山遍野的枫林,还种有许多果树,桃、梨、橘等等不一,也有樱桃树。
果树以山泉滋养,沐浴山岚并阳光雨露,结出的果实富含灵气,除了献进皇宫,多余的只供观内弟子们修行累了摘来吃吃,听陶然说在皇极观外百金难求。那樱桃树一棵一棵,新绿的叶子中挂着一串一串红珊瑚珠似的果实,好看极了。
林执义对我说:“这樱桃我也只吃过四五次,还是在姑母送来给父亲时偷吃的或是去姑母殿上蹭的,幸好父亲不知。父亲挺控制我饮食的,就怕喜好被人发现从而下毒。”
我言:“这也不怪你父亲多想,泰光将军,也就是复乐的叔父又是被毒死的,林大将军和他又是一同长大的。换作是你,我如果被毒了你只会更谨慎吧!”
接着我看看那樱桃树,对他说:“干脆你在这摘下一篮子尝好了,反正都来太苍山了。”
林执义看看看周边几个并没有怎么注意到他的小道,说:“这样子好吗?一篮子不太道德啊。”
我言:“这本身就是供给宫里人和道士们吃的。你一个皇亲国戚,我一个闻谦公主。你觉得别人会拦我们吗?”
闻言,他便放心起来。我的一个婢女刚好过来,便将我屋中的篮子递给我,说:“殿下,听一个小道说你和林公子过来了,奴婢猜…”我打断她的话:“若荠,我们果然有心灵感应。”便接过篮子,示意她下去。
我们一路摘樱桃,忽而听到了一些喧哗。只见前方站着四五个白衣道人,每个人都提着一个篮子,似乎是来采果子道。可现在他们非但没有围着果树,反而似乎围着什么人。
虽然隔得远,以我们二人的耳力,却是能将争执内容清晰地收入耳中。一名青年道人道:“怪不得我觉得最近林子里看到的果子少了,原来是有人整天都蹲在这儿偷果子呢。”是祝师兄。
一个轻轻的声音道:“太苍山上的果林,只要是观中弟子,人人都可以摘采,何来‘偷’之说?况且,林中果树成百上千,以我一人之力,也不会让果子变少。”
是慕情,看来已脱下了妖魔的黑衣,换上了平日里穿的朴素道袍。那道人哼了一声,道:“要是只是你一个人的份,当然也不会少多少啦,但你不光摘你一个人的份,你还要偷偷带下山去给别人吃,捡这小便宜,这就很无耻了。”
接着祝师兄便招呼了旁边的小道围了上去。如果猜的没错的话,谢怜就要出现了。
可就在谢怜便和风信站出来的前一秒,林执义非常仗义的拉着我站了出去。接着谢怜,我们一起出现,惊讶,眼睛仿佛在说难道你们也在偷听。
祝师兄看着我们突然出现的四人,慌张的行了个礼:“太子殿下,闻谦殿下,林公子,这…”
我们替慕情解了围,接着谢怜看向林执义手上的篮子,林执义一阵心虚。
我刚要替他解释,便听谢怜说:“母后在上个月相见时交代我,要告诉林公子,‘这樱桃你想吃时来太苍山摘便是了,我送到你府里的都被你父亲送了回来’你不会以为我要问罪你吧!表弟。”林执义呼出口气,无言。
林执义陪我下了山,我打算去挑把金簪送姑母,刚买完簪子,便看见戚容驾车而来。
车上坐着谢怜风信和慕情,在大街上横冲直撞。眼看就要撞到我们俩了,戚容一个急刹车,尘土飞扬。林执义用袖子替我挡了挡,但我还是咳嗽不止。戚容看了一眼我们的衣着和腰牌,认出了我们。
“执义表弟,闻谦妹妹,你们怎么在这?那些下人居然敢骗我称你们回宫了,真是群不知廉耻的家伙!”戚容打算骂街。
我开口道:“那群人我让陶然领着他们回去了,反正也不算远,本来我想试着走回宫锻炼一下。”
戚容便说:“执义表弟,闻谦妹妹,我带你们回去吧!锻什么练啊?腿伤就要养。”我们只好上去。
记得,听姑母讲过,戚容对我和林执义是自带尊敬的,其实不能算是尊敬二字。好像是因为我们父母的缘故,但具体不清楚。
一上车我们便后悔了。我在穿越前看书时自然有看到这一段,可还是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应该没那么严重。而且我们五个人在车上,他应该会谨慎点。可惜我想错了。
戚容驾车,说是个疯子是好听的了,一柄马鞭拿在手里狂抽不止,口里好像在说“老子小镜王来了,你们这群贱民通通跪拜。”谢怜连连喊停也不停,好几次险些撞倒行人和摊子,多亏了风信和慕情在前方时不时拽一把缰绳悬崖勒马,否则一路闯过来起码要赔上二十条人命。
好吧,至少他在临近皇宫里停了下来。我们齐齐松了口气。谢怜抹了把冷汗,风信和慕情已经各自被戚容抽了十几鞭子,手上都是鞭痕,我瘫痪在车上眼冒金星。而戚容却站起身来一脚踩在高大的白马屁股上,得意地道:“怎么样,我车驾的不错吧!”
我心道:是不错的,再坐一回我就可以去鬼市了。
谢怜下了车,道:“我要跟父皇母后说,没收你的车。”
戚容大惊:“怎么这样!”
谢怜指了一下被林执义扶着,面色苍白的我,:“你可别把惟忆送走了。”
仙乐国风,一爱黄金,二爱宝石,三爱美人,四爱音乐,五爱书画。像代表的人物就是谢怜,戚容,复乐,剑兰,陶然和我父亲。仙乐皇宫,便是熔所有这些他们喜爱事物为一炉的巅峰之地。
穿过偌大的广场,穿行在朱红的长廊中,所见并非全是奢靡的金砖玉像。四下都能看到精美书画,很多还是父亲在时重金买来的礼物呢!父亲不喜奢华,但对书画情有所钟。不时传来飘飘乐声,宛如仙境。
皇宫是谢怜的家,他从小在此长大。而我父亲去世后我也在皇宫呆了挺久了。林执义在幼时就常常去皇宫。风信十四岁被挑选为侍卫,也早已见怪不怪。慕情却是第二次来,跟第一次相比,心慌程度并不减。我倒是看出来,慕情他每一迈腿走的挺有步步惊心那种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