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粼和冥王从无极地狱中消失后,来到了一扇金铜熔铸的大门前。大门前面凌乱堆积着一些破铜烂铁,而在这之中,两尊狮身鸟相的奇异石像分别立于大门两侧。
石头雕刻成的眼睛圆睁,目露凶光,神情也可称得上狰狞丑陋。不过姿势却蓄势待发。如此一看,倒像是在提防外人的闯入。应当是这扇门的守护兽。
敖粼“这是哪儿?”
敖粼打量着面前这扇大门,侧头问了身旁的人一句。
“进去就知道了。这就是你要还的情。”冥王淡声丢下这句话后,手中便蓦然出现一条长鞭。鞭身利刺积满,黑色毒气四溢。未及人反应过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向那两尊兽石像。
敖粼猝不及防,被鞭子带起的鞭风逼得猛退几步。遂手中长剑一出,锋利的剑锋挑起强劲风力,以剑风抵住鞭风,方才稳住身形。然而两相强力相撞,带起的冲力却掀翻了门前堆积的那些破铜烂铁。
下一刻,漫天流色飞扬。破铜烂铁竟是生生被撕裂成了无数铜铁碎片。
敖粼惊愕之余心里一抖,下意识觉得不对。果不其然,下一刻,被撕成碎片的铜铁不再是门前残破的废物摆设,而是化成一片片利刃,于上方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后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
敖粼【怎么回事?!这东西……】
敖粼心中大骇,却根本来不及多想。眼见刃网速度极快的向下覆盖,敖粼连忙掐诀祭出屏障阻挡这漫天飞刃。
而在另一边的冥王也迅速祭法护住自己。他手中还持着那条鞭子,抬眼看这闪着流色的刃网,不由得轻笑一声。遂看向敖粼,淡笑着夸奖:“公主真是不错,一来就引出了这煞神。吾真是许久不曾面临过这种局面了。”
敖粼“?”
敖粼被他说的一头雾水,但也懒得深思。现在可不是好奇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已经压到自己头顶的刃网,不放心的又加厚了屏障。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下一刻,头顶的刃网竟突然光芒大盛,随即一阵黑色旋风袭来。敖粼来不及反应,愕然的同时下意识的闭上眼。与此同时,耳边蓦然出现一声撕裂的尖叫,伴随着的,是胸口处被捅穿的巨大痛感。
敖粼只觉身子被一阵剧痛侵袭。她痛得呼出声来,意识随即模糊。混乱中,她感觉身体有一瞬间的轻盈,而又在下一刻重重跌入地底。身体同硬物相撞,尖锐的刺穿裂了衣服,牢牢钉入了皮肉之中。
敖粼【疼!!!】
敖粼整片后背都被钉入尖刺,脑子痛到麻木无法思考。而她只是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了一下,下一瞬便成了血肉模糊。
恍惚之间,敖粼突然回想起曾经在南海的时候。那个时候她还是东海张扬跋扈的小公主,无忧无虑,最大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喜欢的发型不会盘弄、喜爱的衣服不慎被划破……可她虽是性子嚣张了些,却也深谙这世道之事,懂人情世故,是位难得的自我与神性共存的神女。
在南海紫竹林的那段时间,她被观音按着日日修习,美其名曰静身养性,倒是也修出了一身沉静。那时便好像也是这样,因为从未接受过佛门的功法秘术,性子又是偏为凌厉,一修习起来便是噬骨钻心的疼,与现下这般相差无二。
只可惜如今境况不同,那时疼到修习不下可以寻多种方法去缓解,总不会让自己吃亏。可如今的当下,便是疼到死也只能咬牙站起,否则便可能是真的死路一条了。
想到这儿,敖粼瞬间便收回思绪。手使劲撑着剑,咬牙强忍着剧痛从地上站起。她死死抿住唇,手握着剑紧到有鲜血顺着剑柄溢出……漫天黑雾中,一道强硬的蓝色剑气破雾而出,携万千水色华彩,瞬间爆满整个空间。
正在另一边对付破石像而出的两头凶兽的冥王被这耀眼的蓝光激的闭上眼睛。同时手中长鞭一甩,鞭身分为两条,分别缠住两头凶兽的脖颈。凶兽被鞭身上的利刺弄伤,仰面发出痛苦的嘶吼,带着燎原的怒意。
光亮很快散去,黑雾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空气里却仿佛浮着一层蓝色的陈粒。冥王一睁开眼便看到如此景象,不由得挑了下眉,遂转头目光搜寻了一圈,在被破铜烂铁堆积的角落里发现了敖粼的身影。
方才瞧着攻势极强的刃片已经重新散落,变回了一堆残破的废品。
他看了她两眼,唇角轻轻弯起,忍不住夸赞道:“果真是没看错人。当年借公主个情是对的。”
敖粼捂着胸口的伤,整个人没什么力气,又因着背后的伤不能随意倚靠,便伸出一只手向后撑着,只懒洋洋的坐在那儿。闻言,她微阖的眸子睁开,看向冥王,不甚在意的笑笑:
敖粼“过奖。”
敖粼“只是我借了大人的情,怕是大人也不太会好过。”
敖粼说到这一顿,然后促狭的眨了眨眼眸。忽略唇角溢出来的血迹,她笑的像只得逞的狐狸。慢悠悠道:
敖粼“毕竟情是我借的,怎么还在我啊——”
狐狸故意拖长了尾音,魅惑至极。是即使重伤也不甘落于下风。
冥王凉凉笑了两声,倒并未对她这般挑衅的姿态做任何的评价。他看了一眼还被鞭子圈住脖子的两头兽类,没什么情绪的一扬鞭子,任两头凶兽撞入墙壁,然后满不在乎的松手,道:“做两件艺术品吧。”
敖粼“……”
敖粼看着被嵌进墙壁里的两头兽类,还在扯着脖子不断挣扎,却被鞭子伤的更重。她无言片刻,身体明是疼到喘不太上气,也不想再说话。却最终还是忍不住批判了一句——
敖粼“太丑了。”
的确,这凶兽是个狮身鸟相的怪异物种。这么嵌在墙壁里,下身庞大占据面积广,上身却瘦小一个鸟头,脖子还细长,一晃一动便颤颤巍巍的,像是随时都要断掉。真是怎么看怎么鬼怪,令人从心底只觉得别扭。
诚然,冥王也是这么想的。
他嫌弃的略带赞同的一点头,挥手就把那砸开的墙壁又给填满了,将两兽结结实实的封在了墙壁之中。做了两件视觉无法触到、得用灵魂去感受的艺术品。
而后冥王收回手,看了伤的坐在地上不太能动弹的青衣女子一眼,微微叹了口气。转身抬手,一掌抵开了面前这扇金铜熔铸的大门。
“虽然这样有点儿不近人情。但任务还是要完成的。”冥王微微躬身退到一边,伸出一只手臂绅士的往前一指,意思是“请”。他笑着道:“公主,尽快吧。”
敖粼“……”
敖粼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儿,心想你不近人情?
你有人情可近吗你!
虽是如此想着,但早已无路可退。就像她曾经借这份情的时候一样,都是穷途末路罢了。
敖粼浑身剧痛,身体使不上力,干脆化为龙身。撑着一口气从地上一跃而起,迅速飞进了大门之中。
冥王也收手跟了进去。
——
大门后面的景象与外面完全不同。外面金铜闪烁的一片辉煌,进了大门之后却是漆黑一片。
敖粼【这么黑。】
敖粼变回人身,失去原身的自动修复,她整个人又被疼痛席卷,根本站不住。于是慢慢撑着剑摸索着坐到地上。几个动作间,额角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敖粼无奈在心里叹了口气。想着自己正值大好年华,却要跟那些垂垂老矣的神仙一较高下了……
敖粼公主惆怅。
敖粼公主可太不好了。
从后面走过来的冥王并没有注意到地上这位公主苦兮兮的脸。而是抬手打了个响指。蓦然间,前方迸射出一道极亮的光芒,慢慢的,这光芒有如实质般,化为丝丝缕缕的金色丝线缠绕着盘旋而来。
最终在敖粼的身周筑成一堵密不透风的金墙。
敖粼实在是没什么力气说话了。她看了这些绵密繁多的金线一眼,懒散抬起眼看向冥王,眼神询问他。
“这是接引的绳线。”冥王看着这堵由金线围成的金墙,又看向前方光芒大盛的地方,眼中含了丝笑意,道:“冥界有地狱无极,不通天地,法外无拘。可惜诅言加身,亦不见天日。世间万物存于天地,皆遵天地法则,无人能超度,无物可弃之。”
敖粼愣了愣,遂明白了什么。
果不其然,冥王轻叹了口气,眼神里的笑意却是更甚。他看向地上的青衣女子,慢慢道:“冥界忤逆法则太久,早已为天地所不容。这诅言,便是天地对冥界的惩罚。”
敖粼闻言一僵,随即整个人肉眼可见的颤动了一下。明是这般下意识的轻易动作,却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敖粼本就说不出话,如此一来,便仿佛是连神思都呆滞,无法再给出任何的回应。
冥王看着她这般意料之中的反应,轻轻笑了笑:“很惊讶是不是。流传了这么久的诅咒,竟然是这天地所下。”
敖粼哑然。
是了,冥界自诞生起便是掌判世间善恶与轮回的罪福衡量之地,而无极则是镇压世间恶果的极善之地。它们不通天地,列法则之外,因着一则诅言,为万界所避之。世人皆在猜测,这诅言到底是何人所下,何时所下,可却从未想过,这千载万年来,这诅言下的毫无声息、了无踪迹,一句“魂飞魄散”当真能盖过?便是人真的魂飞魄散了,可如此大的代价,怎会真的一点儿踪迹都不留。
如此,便只可能是天地刻意掩盖了过去。否则既存于过世间,怎会一丝头绪也无?
敖粼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可她却从未想过,也从未敢想过,这万世流传的狠毒诅言,是这天地亲手所下。
敖粼【难怪……】
敖粼【原竟是这样吗……】
敖粼愣愣的,垂着的眼睫轻颤,半天无法从巨大的震撼中脱身。
冥王看着她,伸手点了点围绕在她身周的金线,说道:“这是簪天镜的引线。你既想要还恩,又做好了丢命的准备,便由你代吾去吧。”
敖粼(去哪儿?)
空中蓦然响起敖粼的声音。她却并未张嘴,是法术传音。
“去这天地一游,看这万千世界。”冥王淡声说道。随即又可惜般的摇了摇头,表情似有一瞬间的不忍,“可惜了三爷刚刚回来。天人永隔的确不好受。”
敖粼闻言轻笑一声,脸上并未有任何的不甘和怨愤,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平静道:
敖粼(我都要死了,你何不将实情都告知于我,好让我走得安心些。)
敖粼(放心,我并非一捏就碎的布娃娃。听不得一点儿残忍的实情。)
“你当然不是。”冥王赞同的点点头,“不然天也不会选你为神女。”
敖粼勾唇笑笑,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冥王看向前方仍旧光芒极盛之地,道:“簪天镜乃天地之力所化,是远古神物。世间万物生息皆逃不过它镜面之中。这你应该很清楚。”
敖粼点点头。她既拿来救人,便是知道它的用处。
冥王接着道:“原本的簪天镜居无定所,于天地之中游荡。可自冥界诞生以后,它便一直存于这无极之中。岛上的那层结界便是它镜面所化。美其名曰镇守,实则监视。”
敖粼(原来如此。)
敖粼了然的点点头。难怪那结界坚不可摧,原竟也是天地在搞鬼。
敖粼(你方才说要我代你去,究竟是去什么地方?)
她又问。
冥王沉默一瞬,看向她,道:“不是去何处,是去死。”
敖粼(!)
虽然早就猜到了不是什么好归处,也很可能会丢命。但如此直白的说出来,带来的冲击还是让敖粼的身形晃了一瞬。
这次换她沉默。
冥王冷笑道:“冥界强大,冥王也神通广大。它担心自己的龌龊会暴露,所以每隔两千五百年便会有一任冥王献祭簪天镜。簪天镜剥冥王元神镇于无极之中,由此来封锁这内里早已腐烂的‘善念之地’,也永远封住冥王的口。”
敖粼仍旧没有说话。
她终于明白,为何这么多年从未在世间听过或见过有冥界之人出没,原来这所谓的不入世,不是因为他们不屑入,而是不能入。簪天镜隔绝冥界与世,外面的人能通过冥王口谕自由出入,而被簪天镜锁定的冥界之人却永远都出不去。
而她当年拿去用的那个,并非是真的簪天镜。簪天镜不会离开冥界,那只是冥王借其镜中之力复刻的一个。代价就是让簪天镜锁定她,让她代冥王献祭。
冥王抬手,围住青衣女子的金线开始收紧。他冷漠的叹息道:“抱歉,时间快到了,若不快些送你过去,这镜子怕是就要发现了。”
敖粼垂眼看着那些越缠越紧的金线,没挣扎也没反抗,甚至连情绪都不曾有。她只是漠然的看着那掩藏在极盛光芒之下的所谓的神镜——
敖粼(最后一个问题。)
敖粼(若我能从这里出去,还会记得方才那些话吗?)
冥王短促的笑了一声,像是讥讽,道:“不会。你会忘记有关这里的一切。”
敖粼很淡的笑了一下,果然啊,这就是一盘无解的死局。她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可是还是有些不甘心,她还有好多风景没有看过,还有好多食物未曾尝过,还有疼爱她万分的家人和待她极好的朋友……还没有好好告别。
还有……
想到什么,敖粼撇了撇嘴,是女儿家的娇嗔和不舍的柔情。
她还没让那漂亮混蛋看见她穿嫁衣的样子呢……
赤樱花百年一开,嫁衣早已做好,是他亲手做的。可她大概是真的无缘那件嫁衣吧,搁置了四千年,以后应该也穿不上了。
罢了。
敖粼释然的想:四千年前那场天灾没能带走她,让她在这荆棘满布的世道中禹禹独行了四千年。也该累了。
敖粼闭上眼,感受到身上的金线缠到最紧,伤口被勒得很痛,她痛到无法呼吸。而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
就这样吧。
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早该歇歇了。
*
紧急通知:公主没死没死没死没死没死!!!
后面虽然也受了不少苦,但是不会死!公主确实有点儿惨了,但这是情节需要哈!放心,后面都会甜回来的!哒哒从来不写虐文!
小心心走起来!!!(๑^o^๑)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