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裕华路。
红霞渲染天空,蝉鸣声此起彼伏。公馆内,一道脚步声打破了寂静。
男佣步履匆匆,快步越过庭院,手中握着一封信。
“叩叩。”
“进来。”
“大帅,闻莺小姐来信。”下佣颔首,将信封递给案桌旁的男人。
男人正看着宣纸上久久末凝的黑墨,一个“沈”字依稀可辨,光影之间掩住了他的神色。
周故生放下笔,尔后抬头,抽走信,摩挲着“周故生亲启”五字,指尖微颤。
“出去。”
“是。”
周故生将信上的红泥章取下,拿出里面的信纸,赫然映目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字样。
他微垂着头,凝神看着,显得那么的专注,浮现出一抹宁静来。
『故生,近况如何,可还安好?
算来已有三年未见,一时间忆起你竟有久别之愁。
命运让我们相聚又相离,一回书信,也不知费了多少笔墨,几次提笔,竟却不知怎样落下。从前大家都赶着走,今日妄想画一幅你的相,却发现眼不是眼,鼻不是鼻,也只剩下个印象。
少时总觉得有人拨动着我命运的弦,攘着我前进,往往的理所当然现今却品不出个所以然来。
以前我总爱支棱着你,你却也总顺着我来。我一直认为你是怡人的君子,现终于明白你的温柔是有偏向的。
……』
一行字,两行字……
山头的红彩带仍在飘扬,空中沉聚着低云,颜色愈发火红。
风捎过,微动。
周故生眨了眨眼,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泪水已浸湿眼眶。缄默不言间,是心头陡然涌上的酸涩。他又接着默读了下去。
『……
可惜世事总是无常,错过的即便有憾也难再两全,但在这尘世之中哪能偏求个圆满。
今日写了一席话,也只能算是做了感慨,无琐事,望知、谨记:
但愿君子平生能再喜乐,哪怕故人已不在。勿念。』
至此,信终,却不是善终。
周故生彻底的茫然了,从这一刻起,仿佛心就被掏了个空。
他在心里把那最后一行字咀嚼了一遍又一遍,可令他绝望的是,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不祥的预感是那么的明显,让他的心如坠深渊。
原来与她的别离会那么突然,而她的消逝又是那么的决然——多么荒缪,他蓦然回首,她却泯于灯火阑珊处。
好好的一个人啊,怎能说去就去了……
男人静默,他也曾想好好活啊,可他是周故生,故人不在,怎能还生——
漫山遍野的格桑花,周故生等的人却注定失约。
一个月后。
白鸽掠过,晴空朗朗,天上的白云浮浮沉沉。
放眼望去,是一片墓林屹立。庄严的白,齐艳的花,是亡者的栖息地。
“沈闻莺,你可真是个怪人……”
隐约可见的呢喃声随风而散,带着些惆怅、思恋与轻柔的慕恋。
陈晓倚坐在石阶上,脚边是一束紫色鸢尾。他看向石墓,墓碑上的女子青涩稚嫩得让人怜惜,巧笑倩兮的样子,清纯秀美。
“还记得刚刚遇见你时,你跟在你那阿妈身后,就像只雏鸟,怯生生的,还见不得人。我其实是抗拒你的,即使你很弱小。陈春他不管我,你又是他承认的人,我讨厌你似乎是理所当然的。想来那时的自己还是很渴望父爱,毕竟阿妈去得早……只是你怎么也偏偏,偏偏要离开……”陈晓一时回忆往昔,也竟觉得恍若隔日,“后来我总是念着你是妹妹,是陈春爱的人,也是我爱的人——现在也是要去天堂生活的人了。”
陈晓忍不住笑了笑,却是自嘲。他有一副俊秀的长相,一双眼睛似笑非笑,此时却空空的,仿佛被火一焚,就剩一辽荒原。
呵,可我还是为你着迷。
男人苦涩一笑,“我总是不愿意叫你沈女士,我只想唤你——闻莺。”
一如初见。
“闻莺妹妹。”
20世纪20年代。
文艺复兴,诗词泛滥,是文学的春天、勃发期,是一个含蓄而又浪漫的时代;
政客闻风而动,新与旧的碰撞、融合,是车水马龙、砖瓦青葱的岁月;
是金革之世,动荡不安隐藏在平静如水。
初夏。山城车站。
夏天是一个突飞猛进的季节。一切都肆无忌惮地疯长,尤其是那夏天的绿色,又浓又深,霸占得漫山遍野,虽然是映衬着花朵,但事实上却是绿肥红瘦。
宽阔的柏油路上,样式繁多的汽车穿梭来往,人流涌动。叫卖声、吆喝声,来往间的闲谈,交织成一片热潮。
“嘿!先生,这儿!”雷群安揽着两包鼓鼓的行李袋,脚边放着一只老式皮箱,腾出一只手挥舞着,高声道。
那儿有一个男人。
他靠在扁长的车侧旁,蓄着一头短发,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衬衫袖口卷到手臂中间,露出麦色的皮肤。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两道粗横的眉颇显凶悍地皱起,显得狂野不拘。
陈春朝男孩瞥了一眼,高视阔步,步伐间透着几分气势。
“你好,是雷群安吗?”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微微沙哑。
“你好,我是雷群安,你是陈春叔吧。”雷群安咧开嘴角,两排白牙露出,带着少年朝气。
“嗯。从浦江来这儿有段路程,出来就总得坐坐火车……来这儿不用太拘谨,家里有两个孩子,与你岁数相当。我女儿跟你读一个学校,以后你们也可以作个伴。”
陈春边说边伸手去拿雷群安旁边的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