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亚的观察日记

10玲亚的观察日记

玲亚来到hudie已经有一个星期了。

工作方面倒还算得上清闲，hudie里客人不算多，她没有太多事可做。最多就是帮忙上下机，电脑故障了就重启一下，偶尔倒倒咖啡之类的。

她不需要上夜班，虽说下班时间晚了些，但因为还会有其他店员轮换，空闲时间也就还算充裕。她甚至还能腾出空来，追那部对女孩来说也相当难啃的老爱情片，只是相应的，工资也就显得比较有限了。

不过她会来这里和薪资大概是没什么关联的，一方面是打发自己无聊的暑假生活，另一方面，可能是对骇客这个行业，或者说对那两个人有着一些好奇吧？

尽管她在昨天的时候就已经快要受够了千岁那个家伙。

其实他给人的第一印象还是很不错的，交际圈广，做起事来井井有条，嘴里常含着蜜，待人也不错，比起领队来要好亲近得多。

但这里的“待人”指的显然是玲亚之外的人。

他不是有意找茬吧？

玲亚常常会这么想，毕竟要怎样才能做到恰好每一句话都叫她火大呢？为此她在日记里把千岁狠狠地批判了一通。但这么做的时候，她又会莫名地想起，好像和这家伙合不来的只有她自己，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cp感？

不，不可能。

如果说这几天下来，她对千岁的了解已经到了有些厌倦的程度，那么对领队——天泽圭佑则是正好相反。

那个男人周身充斥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神秘感，让人摸不清他的喜好、心思、或者是个性。

声音不急不缓，语气不轻不重，表情时常会变化，但幅度又小的可怜，没有特别的爱好，甚至没有任何标签式的形容词，就连那副面孔也是最标准的大众脸。现在把圭佑脱去衣服丢在人群里，玲亚也不认为自己能很快认得出来。

一般人大抵如此普通，这是没什么好奇怪的事。但圭佑不同，他是著名骇客团体的领队，在玲亚的印象里，领袖就理所当然的该有些特别之处，比如拿破仑的身高，或者赫鲁晓夫的发际线？

这么说来，似乎还是普通一点的好……

当然，硬要说稍微能令人印象深刻的特点的话，也还是存在着的，比如直截了当的行事作风。玲亚曾认为圭佑同意自己加入这件事，其中或许包含着什么隐情，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仅仅是因为这里真的缺个店员而已。

又比如做某些事时带给人的感觉。她对圭佑的第一印象是基努·里维斯那样影一般的男人，身着西装混迹于名流汇聚的高级舞会，灯光晦暗时就掏出手枪对着你的太阳穴来上一下。但接触下来又觉得他更像个标准上班族，手提着装满不明文件的黑色公文包，是个四处奔波忙于业务的主，那双死鱼眼则是被重复的工作与低廉的薪资磨平棱角的最好证明。

直到那天她询问千岁的时候——“喔，他那副死鱼眼是天生的。我三年前认识他的时候就那样子了。”

圭佑在店里停留的时间比千岁更长，因为他有时候会直接住在这儿。作为店长，他却几乎没进过吧台，固定在那个挂着vip门牌的房间前上网，没有委托的时候，甚至会在那里待上大半天，像只找到壳的寄居蟹。

听千岁说那间vip房是圭佑的女朋友，他不太爱让别人碰，自己也几乎没进出过，常来这儿上网的人都说那里一准藏着大秘密，不是基因改造就是生化武器。

“打扰了——”

大门被有些粗暴地从外侧推开，那个刻意拉长的尾音听在玲亚耳边格外熟悉。

数秒钟后，退休刑警果然出现在网络咖啡厅内，这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角色，虽说已经在拿退休金了，依旧老是不安分地参与到各类案件中。按照千木良小姐的说法，他每隔十天半月的就要来这儿走上一走，每次带来的委托都让千岁直呼头疼。

玲亚倒是挺乐于见到他的，倒不是为了打压对头，只是因为在那副枯槁的躯壳下，她能看到火苗般跳动着的年轻灵魂。

“早啊，工作还顺利？”

又吉冲她打了个招呼。

“托您的福。”玲亚指了指他那根刚刚拿到嘴边、还没来得及点燃的香烟，一边暂停了吧台电脑里播放到一半的肥皂剧。“来这么多次还不记得规矩？”

“啧，真该取消无烟网咖这种没意义的设施。”

当玲亚端上两杯咖啡的时候，又吉已经和圭佑对坐在登入终端前了，由于身高的缘故，圭佑和他交谈的时候会微微低下头，看在玲亚眼里有种“被老人斥责的晚辈”的古怪感觉。

他们之间的谈话内容有些深奥，是从一半开始听的玲亚无法理解的那种，但她听得到“恶魔”“面具”之类不太美好的词汇。

对这类事情要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说起来，她来这里的源头就是因为参与了某地的都市传说。但她也知道自己没可能帮上什么忙，依照她的性格来看，不了解得太过深入反而可能是好事。

巨鲸兽依旧老老实实地躺在她的Digivice里，伤势大概好了个七七八八。她有时会登入EDEN和它说说话，巨鲸兽似乎也很乐于和她接触，她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朋友，但总归是建立了一种说不清的联系。

她也曾想过把巨鲸兽放到外面来看看，但她没有Member login，那种东西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贵重，所以也不太好意思向千岁或者圭佑借来用。再者巨鲸兽的这个体型，要是突然跑到外界的话，一准会吓到人吧？

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刑警和骇客间的交谈渐渐接近尾声，玲亚隐约听得到他们的谈话内容——和刚刚不同，没有任何事件夹杂其中，只是类似老友间的谈心，但她依旧听得云里雾里。

“我年纪不小了喔……你知道的，一般这样的老家伙都有一双特别的眼睛，因为他们见过很多人，看过很多事。”

又吉五郎的语气有些耐人寻味，是玲亚从没听过的那种，她印象里的老刑警只有不正经和很正经这两面，而现在却似乎正处于两者之间。

该说是长者的语重心长吗，又或者只是老人的喋喋不休？

“怎么说呢……希望你能一直明白自己在做什么才好，这可是长辈的智慧喔！毕竟曾经的我啊……”

啊，看来是后者。

“感谢提醒，我会把握好做事分寸的。”

即便不是倾诉对象的玲亚也在心里叫苦不迭，看向神色如常、甚至像是真的收到了什么教诲的圭佑的时候，对那份耐性多了些许钦佩。

不愧是能做领袖的人物！果然也是有着非凡之处的。

又吉挥了挥手，身影逐渐消失在店门口、那个浅棕色的柜台前，圭佑则礼貌地微笑着目送他离开。

圭佑笑的时候看上去很真诚，但千岁却说他的笑容很僵，像块“强迫自己笑的木头”。

hudie常常是很安静的，这一点除了店内规章、顾客素养与客流量的因素外，和EDEN融入社会的深度也息息相关。“出入网络空间”在技术上得到实现，使得传统意义上网络游戏的地位日渐薄弱，网咖里不时会出现的热闹景象也就放缓了许多。

但就像平时温和的人生起气来会显得更加严肃，稍微大一些的动静、或者人类的聚集也会让这里变得格外热闹起来。

“快看我带谁回来了！”

许久不见踪迹的千岁现身在大门口，半倚着金属制的门轴，目的是让身后那人可以露出全身来。

仅限于一个人的大呼小叫不足以引起大家的关注，但在认出了那人的身份后，其中一部分顾客还是忍不住多瞄了几眼。

玲亚的神情里充斥着疑惑，尤其是在千木良小姐露出“这场景我见多了”的态度之后。

“龙司？今天休息？”

刚刚送走又吉警官不到十分钟的圭佑揭晓了答案，他没和来人打招呼，就像两者亲密得无需繁文缛节那样。径直走过去后更是被回以一个有力的熊抱，但由于身材差距的原因，看上去就像是鹰隼抱着雏鸟。

圭佑其实并不矮，倒不如说按平均水平来看算偏高的，身材也算不上多瘦，只是比起龙司来，差距就有些明显了。

那个白背心外套着灰色的运动外套，举手投足间不经意地显露出肌肉线条的男人，是hudie的前任领队，御岛龙司。

即使是来这儿没几天的玲亚也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她记得千岁曾提起过，说前任领队最后脱离了队伍，在神代公司作为技术人员任职，这已经是两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在那个数码兽刚刚现身的时代。

领袖气质现在仍残存在他的身上，但比起圭佑的话，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发展方向。不，圭佑真的有在发展这种东西吗？

“嗯，我说，要不，这次就掷骰子如何？你们各选两个数字，剩下的数字归我，掷中的人请客，这是纯运气的方式喔！要埋怨的话也只能自认倒霉。”

千岁做出这样的提议，站在龙司身侧，他那本就不多的男子力显得更薄弱了，但本人似乎并没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意识到了也没有在意。

如果圭佑是雏鸟的话，那么千岁就只能算是昆虫了吧？玲亚这样无趣地想着。

“圭佑觉得呢？”龙司摸了摸下巴。

“会这么好心地邀请我们先挑数字，其中一定有诈。”

“我也这么想，莫非他是准备了24面的那种骰子不成？”龙司强忍住笑。

愉悦的气氛在千岁按着头说“其实只找到了14面的”之后弥散开来，收尾的是龙司的一句“今天我发了工资，所以我请。”

龙司的声音粗犷中带着爽朗，是那种会让人不自觉生出好感的类型。

没有虚与委蛇，一个人说请客，另外两人不会客套，也不会想要抢着买单，而是兴奋地开始商量哪里能好好地饱腹一次。

这大概就是被称为老友的关系了，每个人都会有、却也只有少数几个的那种。

收回目光，玲亚开始专注于电脑前播放的爱情片，剧情进入到很平淡的阶段，淡得像是白开水。但比起感情激突的高潮与收束全篇的结尾，她更喜欢这些剧情，每一点蕴藏在日常中的感动都是编者细心编织成的，平凡而温柔。

嗯……是不是该考虑午饭的问题了呢？

出于经济之外的某些原因，她不想去餐厅进餐，玲亚算是有点料理的基本功，但这里没有电饭煲给她用。所以大多时候，她都只是吃一些简单的食物，比如在部分网络咖啡厅里颇受欢迎的桶装泡面。

营养价值有限，填饱肚子倒是够用了。

“哇！！！”

当她想再从脑海里搜索出其他备选答案的时候，一张亲切的笑眯眯的脸突然出现在正前方，距离她五十公分左右的位置。

“离得这么近干嘛！”

来人是千岁。

五十公分绝不算亲近的距离，但玲亚曾暗暗告诉自己尽量要远离这家伙一公尺以上，避免可能发生的近墨者黑。

“又不是我要来的……”小声抱怨后是听上去还算真心实意的邀请。“一起去吧，龙司说请客名单里加上你一份哦。”

“嗯……咦？为什么？这不是你们hudie内部的私人聚餐么？”

“说是这样说，可是聚餐里没个女孩子还真是有点不大适应，虽说我是觉得你未必能胜任‘正常的女孩’这一身份就是了……”

“你……你这家伙！好好说话会死是吧！”

“快跟上咯。”

玲亚看着大门前，等在那里的几个男人。

虽说她刚刚发出了很大声的质疑，但实际上，她大概能猜到“让她也跟着一起”，这是谁的提议。

除了圭佑之外，不会有其他人了吧？他在前几天的时候就对她午饭时的泡面颇有微词了，领队其实很关心身边的人，也包括自己这个刚刚到这儿一个星期的临时工，派遣千岁过来，或许是因为他和自己走得近一些。

玲亚看了看手机里刚刚开始编辑的日记，前一页写的是千岁，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但多数不是什么好话。这一页则是圭佑，却只写了个名字，因为还没想好要怎么写。

某一瞬间想起他，似乎能写出太多东西来，而在下一个瞬间，又会觉得怎么写都不大合适。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写下了几个小字。

“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