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中消毒水味扑鼻,手术刀映着灯光闪烁,手术床旁置满机器,它们滴滴哒哒的响着,像是争向模仿被实验者随时将停的心脏。
沈元清睁开眼,室内灯光已经暗了下来。这是她第几次清醒过来,第几次从死神手中逃脱,早已经数不清。——无休止地往身体里注射奇怪的药剂,不停的服药,在疼痛与昏厥中挣扎…落日计划所谓的造就异能者,不过是狂徒们的欢宴,为了满足政府的一己私欲。他们不顾实验体生死,不关心社会因此变得更加混乱…他们做的,就是脏到极致的见不得光的邪恶勾当。成功案例就是失去神智,成为他们的杀戮机器——如果是这样,那她宁可早早死去。沈元清这么想着,她蹙着眉,试图移动被锁在手术床的四肢,最终无果,她想要咒骂她眼前的那个实验员,却因疼痛无法发声。
她认得眼前的这个实验员,早在他还未误入歧途之时就认得。
枫尚,他叫枫尚。
…
那时沈元清年幼,只清楚自己的小世界。许多警员与实验员拎着枪闯入家门的那一天,父母拼命护着她、向他们隐瞒她的存在,这些她都不懂,只是听话的躲在门后面。——之后他们把她的父母带走了,她亲眼看到几个留下善后的警员从她家里拿走了许多值钱东西。
她带满了东西,跌跌撞撞的离开家里。一路走一路看,也是从那时起她才真正明白这个世界,她见过了太多曾经父母不愿让她见到的:穷困潦倒的男人用家里最后的钱去赌博,骨瘦如柴的乞丐沿街乞讨,半夜的小巷里拎着酒瓶忽然闯出来的醉汉…世界是一片黑暗的,多少人想从地底爬上来,可惜攀着岩壁磨去了十指,被更高一层的人当作垫脚石、被下面疾恶如仇的人拉下去——重新坠落涯底。
沈元清握着父母留下的枪,不过也仅仅是握着了,好像那样就能壮胆似的。她到处打听,到处抄小路,半月余,终于找到实验室所在。
她攥紧父母给她的玉十字项链,深呼吸一下,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坚定的走向那阴森的建筑。
…
碰巧赶上实验室内乱,实验体出逃,遭到追捕调动兵力。沈元清趁乱混进去,蹑手蹑脚的避开他人目光聚集处,试图找出她父母被关押在哪里。在外面枪声与嘶喊声交杂的同时,灯光忽的全然熄灭,警报灯同时被打开,红光闪烁警铃刺耳。——那一瞬间,沈元清惊愕间竟然看见了人影,他站在操控室,蹙起眉来盯着沈元清一会儿,该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元清身体僵硬了,愣神片刻于是转头便跑。那人影也回过神来了,三两步便赶上去将沈元清抓进怀里,抬腕按住她即将拿起的枪,把她拦到怀中抱起,头也不回的带她离开。
枫尚别出声…!
他捂住沈元清的嘴,交代了他们将要走的逃跑路径。
枫尚这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你到这儿来做什么?…你父母,怕是早就死在这吃人的地方了…!
沈元清的大脑在那时变得一片空白了,她听着枫尚说,大抵也知道他也同样是受害者。他说的一字一顿的,咬着牙,似乎有无尽的怨与倒不完的苦水。
枫尚抱着她从后门出来,将要翻过院墙时被余下守门的巡逻兵发现。他们将二人逼至角落。
枫尚妈的,真该死。
枫尚低声咒骂道,随后心一狠,将沈元清放下后点燃火把吸引注意,一把将沈元清推出门外。
枫尚听着,从这儿离开,再也不要回来!
那之后枫尚便不见人影了,沈元清埋着头拼命地逃跑,远离这怨气冲天的地方。跑了多久也不知道,只是她双腿已经麻木,全靠意识撑着,来到安宁地方后双腿泄力,猛得摔下卧倒在地。她仰靠在树干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中是惶恐,是迷茫,不顾膝盖胳膊的擦伤有鲜血溢出。她阖上眸子调整呼吸,半晌,她将颈间的玉十字摘下来埋在这棵树旁。
她又回到这荒唐又混沌的人世间了,仿佛之前在实验室的经历全是一场缥缈虚幻的梦。她的小世界,她明白,她再也回不去了。
后来人们街头巷尾的讨论着,说是实验室里的实验体暴动,其中一人兽性大发,无法控制住异能,屠净了包括实验体在内的所有人。一年过去,落日计划的热度降了下去,许久没再听人提起过,沈元清的心也沉落海底了,她褪去那份稚嫩童真,坦荡的迎接岁月洗礼。
某日月夜中,沈元清在小巷中被一黑影尾随,在她回首与那人影四目相对的刹那间,落日计划,再一次与她的命运交织。
…
如今的实验室中,枫尚早已穿上白大褂,拿起那一管一管的奇异注射剂。他向沈元清承认了他所有的作为,例如屠尽落日计划,例如耗时一年回来重启落日计划——如今他是落日计划的主谋了。
沈元清…
沈元清躺在床上抬眼望他,如不是无法起身,她真想啐他一口唾沫。枫尚笑眼看着她所有的表情,坐在转椅上翘起腿来,举臂支撑起下巴饶有兴趣地一遍又一遍翻看沈元清的档案。
真是,岁岁年年人不同啊。
你要我再也别回头,最终却亲手将我再次拉下地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