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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甲映金辉

盛世芳华(绝代佳人)

卯时四刻的晨光斜斜切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面投下碎金般的纹路。沈明姝指尖无意识绞着月白羽纱披风的流苏,耳尖捕捉着前厅方向传来的动静——甲胄相撞的脆响由远及近,像极了去年冬日她在演武场见过的,陆昭率军列阵时踏碎薄冰的声音。那串声响里裹挟着塞北的朔风,惊得檐角铜铃轻轻晃动,也让她腕间的翡翠镯跟着泛起冷光。

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陆昭的银色软甲率先撞入眼帘。甲胄肩吞处的兽首纹还凝着未化的晨露,腰间寒铁剑的穗子沾着几星草屑,显然是从军营直奔相府而来。他的目光扫过厅中陈列的明黄色锦盒,喉结微微滚动,却在触及沈明姝面容时骤然柔和,像是大漠孤烟里忽然漫过一汪清泉。

“陆将军这身戎装,可是刚从校场下来?”沈砚山搁下茶盏,茶盖与瓷杯相碰发出清响,目光却落在陆昭甲胄上未褪的征尘,“今日乃小女及笄之喜,将军这身银甲,倒比金銮殿的朝服更惹眼。”话里藏着三分试探,七分不满,暗指他此刻装束与喜庆氛围格格不入。

陆昭充耳不闻,抱拳时甲片相撞发出清越鸣响:“末将冒昧,特来为沈姑娘送上及笄之礼。”他抬手示意,身后侍卫捧上的木匣尚带着松木香气。匣盖掀开的刹那,十二串缀着夜明珠的锁子甲静静躺在靛青锦缎上,甲片薄如蝉翼却泛着冷冽光泽,每片边缘都细细錾刻着并蒂莲纹——正是沈明姝绣在帕子上的花样。

“去年在雁门关,末将见当地匠人能用犀牛骨磨出薄甲,便想着改良成女子穿戴的样式。”陆昭的声音轻了些,指腹掠过甲胄心口位置的夜明珠,“这珠子取自极北之地,每逢朔月便会发出幽蓝荧光,若遇危险……”他忽然顿住,喉间滚过一声低哑,“总之,望沈姑娘莫要嫌弃这等粗陋之物。”

沈明姝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甲片,便听见父亲指节叩击桌面的声响。抬眼望去,沈砚山握着茶盏的指节泛白,袖口的缠枝莲纹与木匣里的甲胄暗纹交叠,像两道无形的绳索捆住她的手腕。她忽然想起昨夜在宴会上,太子将琉璃盏推到她面前时,袖口露出的正是相同的缠枝莲刺绣。

“将军美意,明姝心领了。”她福身时袖摆拂过木匣,夜明珠的微光映得睫毛发颤,“只是这般贵重的战甲,该配得上沙场巾帼,而非深闺女子。”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嘈杂的马蹄声,夹杂着宦官尖细的唱名:“圣旨到——”

鎏金云纹的圣旨匣子被托在红绸上,明黄色锦缎在晨光中格外刺目。沈明姝看着父亲骤然绷紧的脊背,看着陆昭握剑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听着太监宣读“太子侧妃”时尾音的颤调,忽然觉得这道圣旨像极了那年在御花园见过的雷火,看似璀璨,实则要将触碰到的一切烧得干干净净。

“沈姑娘可知,这是陛下头一回为臣子之女亲赐金步摇?”传旨太监堆着笑,将九鸾金步摇从锦盒取出,凤凰口衔的东珠正巧滚过锁子甲的夜明珠,“上一回还是二十年前,淑贵妃册封时的赏赐呢。”这话像根细针扎破窗纸,让厅中温度骤降——谁都记得淑贵妃的母族,正是昨夜刺杀案里那三瓣雪梅的主人。

陆昭的铠甲在寂静中发出细碎轻响,他忽然上前半步,阴影将沈明姝笼罩在银甲与寒剑之间:“沈大人,”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塞北风刀般锋利,“当年镇北王府送来的联姻贴,还在相府的文牍房里吧?”这话如平地惊雷,惊得沈砚山手中茶盏“当啷”落地,滚烫的茶水泼在青砖上,腾起袅袅白烟。

“末将今日斗胆,”陆昭猛然单膝跪地,甲胄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寒铁剑横在身前竟像一道求娶的聘礼,“愿以镇北二十万儿郎的忠勇为誓,以陆家三代镇守边关的赤忱为诺,求娶沈姑娘为妻!”他抬头时,晨光正从他眉间的伤疤上流过,那是去年抵御突厥时留下的印记,“相府若肯应下,末将立马上书陛下,自请卸去兵权,从此只做雁门关外牧马的闲人。”

沈明姝望着他甲胄上沾染的草屑,忽然想起十三岁那年,她在街角看见的那个替幼童赶走恶犬的少年将军。那时他也是这样蹲着,铠甲上沾着尘土,眼里盛着比星辰更亮的光。可如今,他的眸光里除了炽热,更有孤注一掷的悲凉——她知道,这二十万大军的承诺,是他能捧出的全部真心,却也是能将沈家推入万劫不复的利刃。

“陆将军……”她的声音混着檐角铜铃的碎响,“圣命如天,岂是你我能违?”指尖抚过袖中藏着的白芙蓉花瓣,那是昨夜陆昭从她发间摘下的,此刻早已枯萎,“你看这金步摇,凤凰衔珠,原就是要栖在梧桐枝上的。”

陆昭凝视着她发间未摘的白芙蓉,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大漠沙砾的粗粝:“末将懂了。”他起身时甲胄轻响,像极了心碎成齑粉的声音,“只是沈姑娘若哪天觉得这金銮殿的凤凰难做,”他指腹掠过寒铁剑的剑鞘,“雁门关的烽火,永远为你留着半扇城门。”

当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前庭转角,沈明姝才发现锁子甲上的夜明珠不知何时亮了——原来卯时的天光虽亮,却仍有未褪的晨雾,让这些来自极北的珠子泛起微光。她轻轻触碰甲胄心口的并蒂莲纹,忽然想起陆昭方才跪地时,甲胄上的兽首纹正对着她的方向,像极了守护的姿态。

“小姐,该试穿太子殿下送的霞帔了。”翠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颤音。沈明姝望着案上的金步摇与锁子甲,忽然觉得它们像两柄悬在脖颈的剑,一柄是帝王的恩宠,一柄是将军的深情,而她注定要在这寒光中,走出一条没有退路的路。

庭院里的牡丹开了,大红色的花瓣上沾着晨露,像极了那年上元节陆昭送她的走马灯上,将军为公主摘下的那朵花。只是如今,灯影已碎,烛火已灭,唯有金步摇的光芒,照着满地即将被清扫的锁子甲碎片——那些被沈砚山暗中命人掰下的夜明珠,正随着晨光逐渐黯淡,如同某个永远无法说出口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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