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抱着小熊猫坐在吴夲的药庐。手感特好，沉香感慨。怪不得哮天犬从失宠的呜咽到争抢着抱抱只经历短短一日。圆圆卷着尾巴，大脑袋埋在沉香哥哥怀里嘤嘤。“古神”撤退，它即将回归家园，甚为不舍。阿爹和娘亲本欲亲自来接并向真君道谢，无奈族群迁徙安顿事务冗杂，唯请两位小天神带着雪域领特产致谢。
吴夲整理着名贵罕见的雪莲、松茸、琥珀、各类奇珍异材，心中默数应该向蜀中唐门回馈些药材。唐门离此最近，武林世家兼且修炼者颇多，吴夲近水楼台，向他们提供指导的同时，薅羊毛次数也多，最近掌门的脸便有些发蓝。唐门以毒闻名，亦正亦邪，吴夲自我安慰掌门这是练功勤快所致。过两天珍品送上门，掌门的脸色想必也会恢复如常。
小风炉已经炖上了“四叶菡萏”。吴夲也算是古神，距离洪荒时期还差着很多万年，故而并未实践过这古菡萏的药性，斟酌着配合了其它数味药材，打算炖好了自己先试一试。
沉香抱着圆圆，殷勤输送风力，炉子火苗跳跃，映出润红的脸膛。听说吴夲需要试药，自告奋勇，说由他来试。吴夲不准。沉香便很敏锐地觉察出这中间有风险。医道准则高悬，一切以病人为先，药材特性摸不准之时，医者自行试药，这是规矩。
杨戬高烧数日，此时终于“作”不得，猫都撸不动了，蒙着被子昏睡过去。哮天犬开始惴惴难安，化为黑犬守在旁边，不时呜咽。哪吒见不得狗狗这样，低声说杨二哥又没死，你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哮天犬抬起爪子抹泪：“哪吒你自己都假装镇定，却来说甚。”“你……”哪吒无言以对，他实在是很焦躁，连哮天犬都看出来了，争辩有何意义。哪吒默然叹气，用毛巾浸透冰水，擦去杨戬额角的冷汗。
同样垂泪的还有三圣母，却是不敢在杨戬面前。医神说他这次停药失败，主因还是数番重伤损了根本；药石固然奏效非长久之计。有些药理医神不能在家属面前明说，只能约略提及，比如为了遏制某些失调，药物之中是有神经毒素的。停药固然是杨戬自己盼望，也是医神的要求。预后如何两路岔行，结果不好也是预料之一，只能换药重试。只是如此折磨未免过于辛苦……三圣母心中恍若横了把利刀，磨得心头出血。
谷雨已过，春雨阵阵，其势未歇。风斜雨幕洒进长廊，听心安慰着三圣母也安慰自己，沉香取来的神药必定奏效，只需把含毒的药物替换掉，以后便是长期服药也是不妨。小玉也点着头附和。三人望着庭院内芭蕉新抽翠叶，雨滴淅沥，陷入沉默。
杨戬虽然昏沉，此刻却还高兴呢。因为今天没人给他灌药，从昨晚至此刻一碗药都没喝，史无前例。他知道这是要更换药物，为免冲突以前喝的需停掉。无论原因为何他都很高兴。只是没了药物压制，高烧更是猖狂，恍若进了老君的炼丹炉，识海燎原，恶梦浮沉。他忽而忆起老君被他薅了多年羊毛，那次凌霄宝殿出其不意逞一时之快，说是要把他投进炼丹炉炼个三年以保天庭无虞，王母险险当了真。自己当时脸色也不知发青没有，台本都乱了叫他怎么接……如今这样子当真是报应不爽，罢了罢了，只当是给老君报了仇罢……
正胡思乱想，眼前忽亮，被子被揭开，轻柔的双手托住后背把他扶了起来。吴夲的帅脸出现在他面前。医神托着碗药温言：“新药可能会有些不适应，药效是不错的，你忍一下。”
四公主敏锐感觉到怀中的人儿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杨戬烧得眼睛都不想睁开，听力偏是很好，闻言便觉脑袋嗡地一声，恶梦复苏。“吴先生……你、你说什么……”他听得分明，反问完全是逃避。他从小只是讨厌吃药，经脉损毁那次却是他从讨厌到惧怕的源头，他是不想再经历一次的。
“你别怕，这药我试过了，给你减了份量，没有躯体反应，意识会有些扰动。你不用理会，喝了静心睡觉便好。”
杨戬却是不信，若真没啥反应你这么郑重提醒做什么，眼中现出警惕，下意识地往后缩。
吴夲微叹了口气，不怪众人近来担心，这副神态确乎像是个小朋友，心智也像。只是这病等不得，高烧持续下去势必累及心肺，若出现心肌炎便不可收拾了。他看了眼四公主。听心明白，虽是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只得把杨戬搂紧固定以防他抗拒。吴夲再行安慰几句，半骗半哄半喂半灌，费了些时间，总算让碗见了底。
听心也是脸色隐隐泛了白，那次的记忆同样冲击着她的识海，不可否认她也紧张。好在医神的说词并非安慰性质，这药看起来没啥太大副作用，杨戬喝了之后立刻便睡着了。她想起来个事儿：“吴先生，药里……加了洋金花？”
吴夲笑了笑，这洋金花看来是给众人死死记住，深嵌到意识里去了。“加了些，最好不要醒，不然……”他自己试药时晕得差点没爬起来，天翻云涛地涌海雾，识海翻涌上万年的记忆都给倒腾出来，几乎把意识重新整合了一遍。万分感谢自己修炼得法，平素万事不萦于怀波澜不惊——它强任它强，清风拂山岗，它横任它横，明月照大江。“这是人间杂谈上的比喻，四公主你读过的罢，这些闲书还是你寻来给杨戬消遣的。”人类的智慧之光俯拾皆是，不可小瞧了。
听心默默点头。吴先生说本当提前讲给杨戬讲清楚，只是以他此时的心智未免增加负担，左右之道很难平衡，取舍间费了些考虑，和玉鼎商量之后，还是决定随机应变。玉鼎这个拿主意的人，却是再见不得徒弟受苦，和三圣母他们候在了偏厅。吴夲欲待要嘲笑他几句调剂气氛，想了想还是罢了，几次三番，接接连连，任是铁打的心智也需要缓冲。
沉香抱着圆圆进来，让小熊猫蜷在杨戬胸前；哮天犬也跳上床塌挨着主人，把自己毛绒绒的爪子塞进杨戬手里。
挣扎还是有的，他在出冷汗在呓语，如以前一样，听不见声音。大体还算平静，哮天犬感觉到握着爪子的手是松垮的，曲伸了数次没什么力气，并不是疼痛降临的死命捏紧，便也放心不少。但四公主还是看出来了，他在做梦，很痛苦的梦，脸上几乎褪尽血色，体温更是反常地如火如燎。蓦然间两行泪从蝶翼般低垂的睫尾部滑落，如同烈阳之下转瞬明媚却顷刻生气全无的朝露。
听心紧张得心脏呯呯地跳，伸手去试，泪滴已经洒落虚空。
旁边守着的沉香亦是心惊，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连忙看向吴夲。吴夲搭了片刻脉，示意无事，识海扰动带来的心绪变幻处于不可控状态，尚算正常反应。他缓缓输送入法力，以防病人意念错乱走岔气息。
好在有惊无险，随着时间推移杨戬渐渐平静，蹙着的眉宇逐渐打开，陷入无梦睡眠。傍晚时分春雨小了下去，天际隐有红霞，沁凉的晚风吹拂着草木灵息萦绕无定。杨戬清醒过来，居然破天荒地知道饿了，想吃鲜笋火腿汤。四公主的泪哗地下来，哮天犬和圆圆皆扑到他怀中。沉香红着眼眶飞跑出去传递消息，脚下踏歪踢中只凳子，任是使了法力也没能平衡回来，栽了个大跟头。也无心尴尬，手脚并用爬起来瞬间没了踪影。
杨戬呆呆地捧着小熊猫搂着狗子，望着沉香一骑绝尘的方向不明所以，担心地想这大外甥是出了什么毛病，走路七扭八歪的，要不要改日再特训一下？
吴夲亦是舒展了眉目，杨戬体温也降下去了，此关过去表示他的身体耐受了新药，日后再给药不会有太大抗拒，逐渐可以过度到没有反应。这是全新的开始，最令人欣喜的落点在于这个处方可以长期服用，不用担心毒副作用。先时计划的本命真元彻底恢复，才有望不依靠药物压制心肺损伤，哪里料到会有个上古菡萏自动送上门来，解决神魂不稳的同时，躯体伤病也可作为辅助，减却诸多辛苦。
是日，杨戬如愿吃上鲜笋火腿汤的同时，听了医神的好一顿唠叨。大概意思是他已经把菡萏种子分成数份，真君府邸自留一份择日栽种；华山圣母宫切记也要播种下去；为保险起见沉香把种子带上天庭，仙苑里也不能缺少了，以确保这些菡萏今后的可持续发展……
杨戬整个人还是蒙圈状态，不过他抓取重点听明白了，之后医神会把菡萏做成糖丸，他每日需得吃上两颗。见杨戬尚蒙着水雾的眼睛变成了嘤嘤委屈状，吴夲连忙保证这是真的糖丸，一点儿也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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