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鸦色如泼墨渲染半边天空，空云碎乱之中隐没最后一抹酡红。夜市华灯初上，熙河两岸，天际星河辉映人间灯火，菜肴和橘柚的香味，飘游在江楼台榭。
醒别茶坊，已是夜色辉煌。晚风沁凉，如调皮的孩童牵动衫袖衣角，云灰色衣带浅映月华，白衫如雪翻飞。杨戬站在熙和桥上，举目远望，水漾碎银，山河澄澈，天地入我怀。
渐有清霜微落，河水上夜游的船只开动了，欸乃声中，笑语依稀。杨戬视线微敛，眉峰隐了抹瑕思。说好两个时辰便回，这下可不知如何交待了.他仿佛见到吴先生气成河豚的帅脸。医神若是此刻现身抓他回家，他也是毫不意外的。四公主瞧着他眸光漫映星空 ，不知在想些什么，只道他累了，伸手欲把他拎着的几个沉甸甸的竹枝盒子接过去，那是苏婆婆送的糕点和茶叶。杨戬回神，舒展侧颜，低眸浅笑：“不用。”
没有让女孩拎东西的道理。
“我们再去街市逛一圈吧，顺便给他们带点好玩的东西。”病人当久了，面对医生仿佛不听话的学生见到夫子，心虚成自然。幼稚，太幼稚。杨戬自诩已经克服这种幼稚，此刻却是心虚潜出，仿佛峰峦上的出岫之云，丝缕不绝。定是喝了酒的缘故，精神力量差了些，他替自己找借口。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要不，他和雀渠学学如何面不改色地行贿？
晚风掠过，春夜特有的暖薰气息弥漫开来，灯影人流之中，隐没两道仙人之姿。
杨府。天河洒清辉，风平浪亦静，除了吴夲的药庐。玉鼎再次按捺下隔空唤回“三神兽”爆打的冲动，面对着抱有同样想法的吴夲，两人默坐叹息。吴夲守着炖药小风炉子，从陈年旧账开始清算，哀怨病人太不听话。玉鼎性子清冷，略应了几句，摸出笛子来吹。笛音清幽，掩掩抑抑，如倾如诉，穿云透月，惹得林中栖鸟惊飞不止。杨戬宅久了出去散心，玉鼎乐成其见，不知收敛却不是好端倪。
这孩子，玩疯了。一曲终了，玉鼎定下结论。
杨戬终于回来了。
出科意料，吴夲只是盯着他喝完了药吃了粥，每日例行诊脉。凡酒功效已渐退，吴夲医术无敌，依然诊了出来。不听话病人终于回家的喜悦迅速淡去，脸色便不大能绷得住。他看着杨戬，仿佛要把他盯出一个洞来：“什么时辰喝的酒？”杨戬压住心虚，据实相告，笑道：“凡间煮的新酒，只是尝了尝。”
尝了尝？轻描淡写，必是醉了半日有余，难怪这个时辰才回来。玉鼎瞧着徒弟风轻云淡无所谓的样子，开始担忧这孩子是不是在哪里学坏了，难道是和刘沉香学的？玉鼎想起沉香回天之前，每日腻歪撒娇，哄得他这个傻舅舅心花怒放。
天庭。面对着整不顺理还乱的公文卷帙挑灯夜战的沉香，忽然打了几个大大的喷嚏。一定是舅舅想我了，沉香绽出傻狍子微笑，顿时干劲十足。
吴夲起身来回踱步，背着双手宽袖流动，半晌复又停下：“今夜就不要调息了，早点休息吧。以后不许喝酒，更不能晚归。”
杨戬唤住拔腿就要出门的医神，很真诚地把苏婆婆的茶叶递给他：“本来想给你们带些今年碧香库的好酒……“你还敢提酒？吴夲眼神射出刀子。杨戬转而轻笑，“医神素不喜饮酒，这是古法炮制的花草茶，拟山林旷野之余韵，收草木天地之精华，清冽悠香，泌心入脾，医神不妨试试。”
吴夲哼了一声，欲待不接，杨戬暖意融融的笑意之中带着些许童稚，眼睫扑闪之下，眸子明澈如清泉，越发清秀俊逸起来。
吴夲败下阵来。同时败阵的还有玉鼎。两位“老人家”捧着几个大小盒子，摇摇摆摆地回到居所。除了古法茶叶，还有古董市场淘换回来的难得现世的玩意儿，比如洪荒鲲皮绘本、太古石板药经、失传的循环玲珑局、樱花矮人岛的鲸骨笛……玉鼎半天回过神来：“看来倒也并不是沉香的锅，我看他八成是学了雀渠。”
医神不解其意。玉鼎痛心疾首：“这是行贿。”吴夲恍然大悟，小心翼翼安置好盒子，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三神兽联盟”很是心塞。玉鼎和医神板起脸来责备他们没有尽到职责，白长这么大个脑袋，街市之上木如呆瓜，从中午跟随到入夜，全然不了解情况，杨戬喝醉了不晓得，他晚归也不劝着。
免不了鸟飞狗跳，互相埋怨。雀渠被玉鼎瞪了一眼，差点吓出翅膀来，急忙扯上阿川缩回自己院落，开始数梧桐树新长出来多少片叶子。
狗子哭哭啼啼地跑回去，化为大黑狗趴到主人膝上，犹自呜呜咽咽地委屈。杨戬垂眸搂住狗子，坐到床上。狗儿眼泪汪汪，窝在主人怀里摇尾巴求安慰。狗狗能有什么坏心思呢，狗狗只想让他的主人快快乐乐地玩耍。杨戬撸着狗子油光水滑的皮毛，嗯，长胖了，手感越发好。“好啦，师父是担心我才说了你几句，总归是我太任性之故，别哭了呀。”杨戬把狗子的脸捏出一个笑容。感受着脊背上主人回环往复的温暖力道，哮天犬的委屈飞到了九宵云外，绞扭着头尾打滚撒欢起来，浑然不知主人的心思又飘到了奇怪的地方。
杨戬正在寻思，此番算是搞砸了，今后医神和师父同意出门只怕还是困难，微叹了口气。医神说学学搓麻将打牌九，主意不错，奈何自己全然不感兴趣；哮天犬带回来的碗莲种子倒是可以试着培育花卉……自己平时胡乱写的话本，七零八落不成气候，搁置着再说吧；要不取出弹弓来操演操演？庭院泥鳅脊上的瓦片颜色凋零剥落，从审美角度来看非常不和谐，不如干脆击碎，等沉香放假让他施法补上就是了……再养只小猫小狗？养狗哮天犬更要吃醋了，要不聘一只狸奴？要胖胖的，脸儿又大又圆，脾气和手感要好，花色倒是无所谓……
四公主推门进来的时候，杨戬抱着狗狗，窝在床头睡着了。听心瞧着手中吴夲交给她的药犯了愁。吴夲临时加炖的药汁，散发着隐约的草木灵息。医神说杨戬喝了酒，难免气息不妥，今夜又取消了调理，需要药物清心理气。四公主上前拍拍哮天犬的大脑袋，狗子翻了个身，很听话地鱼跃而出。杨戬睫毛蝉翼般轻颤了下，把被子团起来拥在臂弯中，嘴角隐现一抹笑意，不知在做甚好梦。
等他睡醒再说吧。四公主把药碗搁到桌上，从他怀中拽出被子，展开盖好。过得片刻，杨戬又把被子团了回去，翻身俯卧，压在了被子上，俊脸埋进枕头里。倒是像只猫，四公主觉得好笑，取过另一条被子，刚要替他盖上，杨戬懵懂着睁开了眼睛。
“什么时辰了？”杨戬身形未动，下巴垫在手肘上侧过脸，墨石般的眼睛，睡意朦胧地看向四公主。
“还早呢，戌正刚过。”听心起身端起药碗，准备过来扶他。
杨戬假装没瞧见，悄悄缩进了被子里，蒙住脑袋。听心隔着被子拍了拍他：“起来喝药，乖。”“我今天喝过药了啊。”杨戬翁声翁气的声音传出来。听心只好搬出吴夲，讲解了此药的功效：“不喝吴先生会生气的哦。”
杨戬困意未消，几乎又要睡着。听四公主如此说，从被中探出半个脑袋，看着药汁神色颇为委屈，原来是医神临时给他加了一顿。闻着味道倒是清灵，这次应该不苦吧……他翻身坐起来。听心笑意忽转调皮，捏个法诀，被子忽忽飘起，出其不意之间，把杨戬裹了个严实。“看你还在犯困，就这样喝吧。”
我看你又想调戏我，杨戬像个小包子窝在床上，脸色渐渐透出点绯红。蓦地四公主的俏脸凑近，杨戬只得就着她手里的碗，缓缓把药汁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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