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镜馆中央有个清澈的水塘,区别于小桥曲栏的回塘,水塘造型简洁,水底铺着整齐的鹅卵石,数从荇菜亭立。日光粼粼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像之美。水塘上方罩以穹顶,四面屋檐开阔。楚慕:“这设计师厉害啊,这么别致雅静的地方,怪不得用作图书馆。”小陆:“是档案馆。”楚慕:“也没啥区别啦。”
杨戬的经历其实并不复杂,忽略过程,几句话便可以讲完。他确实表述得十分简明扼要。众人听到他说瘟君已经在异世界被消灭,皆是震惊。沉香:“怎么、怎么消灭的?”哪吒:“对啊,二哥,你快说说细节呢。”杨戬垂了下眼捷,看着手中碧绿清莹的茶水,笑:“这个,以后再说吧。”
吴夲听着他的经历,脸色却很不好看:“真君讲完故事了?”
杨戬坦诚地:“讲完了。”
吴夲站起来:“既然讲完了,你跟我过来。”
杨戬未免紧张,微叹了口气。玉鼎见他不动,也板起了脸:“你还不快跟医神去!”
吴夲在悬镜馆依然不改本色,收拾了一间药庐,平日便在此起居。给杨戬诊完脉,吴夲皱眉,默然了片刻。杨戬:“怎么,情况不好?”吴夲面上不显,心内早已气极,鼓鼓的像只河豚,又不好在病人面前发作:“你说你曾经心脉不舒服,说得可真是轻描淡写!现在这情况,是‘不舒服’三字可以概括的吗!”见杨戬不说话,他更加生气:“好不容易给你调理得基本无碍,你这次的行径,直接毁了大半。你这是不要命了吗!你给我老实说,是不是曾到过极其危险的程度?”
杨戬不免觉得歉然:“实在是形势所迫……”
吴夲:“心脉损伤非同小可,那边也有大夫,你不知道看病吗!”
杨戬叹了口气:“医神你不知道,那边的医院会给你上仪器,甚至动手术,甚是古怪。我想着反正很快会回来,就不在那边看医生了。”
吴夲:“你是天神!有何古怪不能接受?我看你这心理阴影也马上得治。”
杨戬无奈浅笑:“好。都听医神的。”
吴夲:“你给我坐好。”他伸出手抵住对方肩背处的几个穴位,以医用探查手法,控制力度,斟酌着送出法力。杨戬顿时感觉心脏似被剜了一刀,冷汗涔涔而落。吴夲脸色变了变:“这种程度就痛成这样?”杨戬说不出话来。吴夲向着窗外喊:“玉鼎,你过来一下!”
玉鼎进来看见徒弟的样子,知道这徒弟又伤得不轻,不免愤愤然起来。“你临行之前是如何答应为师的?你——”见杨戬痛得缩起身子要往桌上趴,只得上前扶住他。杨戬也想不到刚才那一下竟然差点痛晕过去,缓了许久,才平静下来。不由苦笑:“师父,这次我是真的没想到……您原谅徒儿吧,我不是故意的……”
玉鼎见杨戬冷汗直流,气息几乎稳不住,却依然笑着说话,怒火发不出来,顿时偃旗息鼓,叹息一声,温言:“别说话了,休息会儿吧。”和吴夲走出药庐,来到庭院之中。
沉香等众人自然知道吴夲叫杨戬进去干什么,大家都有些忐忑。
吴夲走出,把沉香叫过来:“你安排一下,不管用什么方法,把杨戬看住了,如若再让他动用法力,我唯你是问。”
众人脸色都变了。虽然都知道对付瘟君不是件易事,但杨戬原先的伤势已经痊愈,因此都侥幸地认为不会有啥大问题。沉香:“情况不好么?”
吴夲:“这病人得尊医嘱,让他休养个三年五载,偏是不听。他这次我看不止是对付瘟君那么简单,定还有其他事情透支了心力和法力,心脉直接就崩溃了。幸好他及时回来,还能有啥办法,我这个劳碌命。唉!”
楚慕听吴夲说完,虽然一知半解,大体还是听懂了,忍不住道:“这个确实,若没有他的能量支撑着次元实验,我们此时也不能在这个世界。”杨戬如何对付瘟君他是没看见,次元能实验却是全程目睹的。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把自己所知道的杨戬在异世界的活动经历,尽量详细地讲出来。
随着楚慕的讲述,玉鼎和吴夲越听越生气,若不是杨戬身体实在不行,忍不住就要进去揍他一顿。其余众人也不免惊呆了。四公主:“他……他被瘟君扎了一刀?”沉香轻声:“听着不像是瘟君扎的……舅舅武学造诣已臻顶峰,断不会允许自己空门大开……”小玉:“心脏停跳?那这不就意味着人快要、快要……”哪吒:“小楚,你们世界没有大夫的吗,怎地不给医治?”
楚慕:“怎么不给医治呢,救护车都叫过来了,他不肯去医院,我们也只能尊重他……”
众人一时沉默。他们何尝不了解杨戬的性格。他就像一头猛兽,受了伤习惯躲起来。丛林之中危险遍地,无数刀枪剑戟,闪烁着森冷寒光,埋伏在不知名的暗途之中,随时可能给你来一刀。积习成自然,数千年的漫漫光阴,他脆弱的一面,从来都不会主动示人的,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
沉香叹了口气:“楚慕他们的世界,听起来是个平等自由,尊重人格的地方。舅舅在那里度过的时光,应该蛮开心的。虽然受了伤,但这是不可控力的影响。所以我们不必过度忧心。现下也没啥大事情,让舅舅安心休养一阵子吧。”
哪吒:“没啥大事?你忘了还待在天庭胡搅蛮缠的阿努纳奇?而且还和瘟君有关。他们要是知道瘟君被二哥灭了,肯定会找上门来。”
沉香哼了一声:“量那些阿努们也掀不起多大风浪,让他们尽管来。要是胆敢搅扰不休,别怪我让他们有来无回!”
凌霄宝殿,端庄肃穆,祥云缭绕。南天门蟠龙玉柱高矗,照妖镜熠熠生辉。玉帝和王母倨案高坐,威仪自生,阶下群仙会列。与日常朝会不同的是,护殿天兵排列周边,兵刃在手,凝神戒备。当殿还坐着五个面貌奇异之人,便是西天极来的神人“阿努纳奇”。其中四人,三男一女,高鼻深目,眼睛呈蓝绿之色,须发浓密;身着翻领宽袍;另外一个与众不同些,瞧着面目与中土人士一般无二,着装却甚是奇特;剪裁合体的黑色正装,内嵌暗赤色马甲,领口系了条同色带子作为装饰;半长不短的发型挑染丝缕蓝色,与中土大相径庭。
朝会的时辰早已过去,日影都已西斜,此五人各占案几,四个色目人神色作高冷状;另一人却没甚坐相,双手抱胸,闲闲地靠在椅背上,目光在玉帝王母和色目人之间来回,神色甚是狡慧。双方该交流的都已经交流过;天庭方面表示瘟君失踪经年,全无消息;而且瘟君并非天神,只是下界妖魔;天庭更加没见过所谓的神杖;阿努纳奇死咬着天庭不松口,声称天庭即使不知瘟君踪迹,至少也得设法寻找,没有交待之前,他们誓不离开。
殿前天将不忿,李天王等意欲把这些胡搅之人趋走,不料这些人各展绝技,竟能和天将抗衡;天庭不欲事情闹大,以免再次出现大闹天宫的局面。玉帝喝住动手之人,王母以言语拖延,暗地里派人出去寻找援助。然而哪吒沉香等强援在侧,居然袖手不管;玉帝难免尴尬,吹胡瞪眼;王母暗绞着双手,努力维持风姿,目光逡巡全殿,暗地里动着念头。
忽见眯缝着眼睛作入定状的太上老君,长眉一动;他向御座两位施礼,称宫人隔空传讯,兜率有事,自己要先告退。
玉帝未做多想,挥挥手表示同意。王母目光闪动了一下。
兜率宫中。
老君看见吴夲,难免讶然。他知道沉香一伙人正在悬镜馆,吴夲无人可医,怎地又来向他寻药。心念忽转,道:“不会是……”他忽地站起来:“是杨戬回来了?”吴夲叹气:“不但回来了,这位尊神已经把瘟君除了……”
老君怔愣片刻,摇头不止:“几次三番皆这样,何日是个了局,这回怎的了?”
吴夲:“这次是常规伤,不似上次曲折难医;只是这体力透支导致的心脉受损,也危险得很。”
老君命童儿去取药,叹气:“幸而老道这一年多未曾偷懒;唉,谁能想到刚出点成果,又被杨戬打劫了去。”他把药瓶递给吴夲:“放心,这是祁连山雪莲加仙苑灵草炼制的九转莲心丹,可以对症。”
吴夲知道这仙莲炼制的莲心丹功效十足,比自己随身的那点药材灵验许多,甚是欣喜,谢过老君,回转悬镜馆。
一只小小的金叶蝶,自三十三重天翩跹而出,飞入凌宵宝殿,停在王母衣衫上面,随着金蝶叶翅张合,王母眉间一动,眼中染上几分讽刺。她以手掩口,向玉帝说了些什么。玉帝崩着的脸色松缓下来,小声道:“那敢情好,还等什么呀,让那些人找正主儿去罢!”王母现出从容优雅的笑容:“正合我意。”
杨戬回归,瘟君已除,悬镜馆众人除了陪伴杨戬休养,无甚事情。幸好馆内档案书籍丰富,环境也舒适,大伙儿看书练功,颇不寂寞。杨戬在吴夲眼中是个病人,但他行动无碍,内息法力皆流转顺畅,只要不强制触动心脉,不透支体力,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只是吴夲的那番医疗探查也惊着了他,终于知道要多多躺着了。
杨戬被吴夲塞了几颗药丸之后,沉香拿着宝莲灯进来了,说是吴夲嘱咐的,要舅舅借助宝莲灯,每天自行调理两个时辰。杨戬笑了笑,点头答应。
阵中时间被压缩,日月变换与外面不同。凌宵殿上啰嗦个没完的时候,阵中已是数日过去。
西斜的日影参差起来,竹吟细细,晚风舒爽。
忽听阵外扰嚷声起,夹杂着半生不熟的中土话。沉香心中一动。阵法之中本是音讯不通,需以法力相送,声音才能传入。听这个怪异的口音,莫非……他跳将起来,请四公主和小玉去照看杨戬,自己幻出斧子,会同哪吒,撤掉阵法,开门查看。
只见五个形貌特异之人站立当地。四个色目人装束相差无几;另一个类似中土人,穿着竟和楚慕差不多;沉香觉得奇异,转头低声向哪吒说,把楚慕和小陆请出来。
见馆内有人出来,其中一个看着像是首领的色目人,开口道:“请问这位小天神,你是这里管事儿的么?”口音生硬,听着颇为刺耳。
沉香揣测他们用意,随口敷衍:“嗯,我是管事儿的。”
色目人道:“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我们是来自西天极的阿努纳奇。我是天神阿努。”他指着两个看上去年轻点儿的色目人:“这是我的大弟子恩基,这是二弟子恩利尔。”转而指着一个女色目人道:“这是三弟子伊莲卡。”指着西装男道:“这位是加古拉,是我们请来的朋友。”
沉香“嗯”了一声,明知故问:“西天极天神仙来此,有何贵干呢?”
阿努:“我们是来找回被瘟君偷走的神杖。你们的玉帝说,瘟君被你们的天神消灭了,所以我们来找他。”他看着沉香:“你是叫杨戬吗?”
沉香暗道色目人眼瞎,嘴上却说:“没错,我就是。”
阿努:“哦,那太好了,请把神杖还给我们吧。”
沉香:“等等。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神杖是瘟君偷走的?”
阿努指着西装男:“这位加古拉先生,千年之前在宇宙旅行之时,结识瘟君,亲眼看见瘟君随身带着神杖,他便是人证。”
沉香冷哼:“你们自己带个人过来,说是证人,这不合理吧。”
加古拉装束、气质、神情皆与阿努纳奇不同,那脸看着阴森森的,带着七分顽劣,斜睥对方:“阿努天神说得没错,我确实见过。”他说话流利多了,听不出异域感觉。
沉香斜睥回去:“我不相信你。”
阿努:“神杖是我大弟子恩基的法器,十分重要。瘟君是你们中土世界的妖魔,这才前来相问。我们已经和你们的天庭纠缠许久,耐心快没有了。你们不要……不要罚酒不吃……吃敬酒。”他的中土话实在糟糕,“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个成语,给倒过来说了。
沉香还未怎样,加古拉听见这句话,想笑,硬生生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