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明净，窗下几案笔砚，几株绿植摇曳生姿，书架上是满满的书。
吴夲端起桌上的茶壶，冲进小杯内：“午后刚泡的杜仲茶，秋天喝最好，真君试试。”
杨戬接过，细细品了：“还加了七叶参和枫露？医神果然养生。”
吴夲身为医者，观察入微，看杨戬风姿隽永，气色却隐晦不明。仿佛朝阳下的晨露，明朗在外，若阳光强烈，实是要命的。医者本能，见不得有病患，道：“真君，你可知道你……”
杨戬见这医神眼锋扫过，心知他要说什么，抬手止住：“医神，我今天此来，是为了前几日的妖怪。”
吴夲见他不愿意谈自己，只得道：“真君对此妖怪可知一二？”
杨戬：“正要请教，医神想必知晓来历？”
吴夲：“既如此，我们交换信西，看是否合得上，如何？”
杨戬表示同意。
“真君可知，这梅溪镇郊外的森源谷，便是当年瘟君封印之地？”
杨戬心内一动，前因后果，顿时明朗。天庭档案多有疏漏，千年之前医神下界收服瘟君，之后的事迹竟未详细记载。喟叹一声：“杨戬惭愧。”
吴夲心道：原来你不知。数月之前，我好好地在同安品芳斋吃蟹肉大包子，忽然就感应到这件要命的事。死赶活赶，赶到森源谷，瘟君早已踪影全无，差点吓出心脏病。杨戬，你是不是得给点赔偿？
吴夲心里想得美，咳嗽一声，道：“真君，想必因为开天神斧数番施为，强劈华山，封印震动，结界不稳。瘟君元魂寻隙逸出。他没有实体，寻找宿主附身的可能性很大吧？我追来此处，查访数月，不得要领。那日晚间我再次前往查看封印，想寻得些线索。岂料，瘟君已经完成实体化，反过来袭击了无玄。还得多谢真君和你那外甥，使无玄免遭一劫。”心里却想着，原本便是你那外甥劈山惹出的祸端，定是手脚不稳，毛里毛躁。否则，当年你把妹子压入华山，还山崩地裂呢，怎么啥事儿没有？
杨戬见吴夲脸上一本正经，眼中隐有顽皮之色，不明所以，道：“此事错在杨戬，医神，我定……”
吴夲道：“且住。真君，此事你确有责任，却不是主要责任，这么喜欢给自己揽事？”
杨戬怔住。心想，这还能是谁的责任？
吴夲这是职业习惯，对于心病，随手针砭，此刻见杨戬迷惘，恨铁不成钢：“你要护短我管不着，但道理要讲清楚，否则你那外甥永远稀里糊涂，不知所谓。”
杨戬终于明白他的意思，长长吐出口气。闭了闭眼，掩住眼底复杂的情绪。道理他岂会不明白，但也仅限于明白而已，想和做原本就是两回事。
吴夲又抛冷箭：“凡事过犹不及。你遇事但凡圆通着些，好歹让你的宝贝外甥和亲人历些辛苦。多为自己想想，学会放下，我看，以后有任何事情，便容易得多。”
杨戬缓缓收拾心绪，略恍惚：这谈话怎么被他给牵着走了。定了定神，把话题牵回来：“医神，当务之急是瘟君。它附体于东海八太子敖春，比之附体凡人，更有一番坏处。凡人魂魄柔弱，宿体只需以法力压制。神仙的魂魄却需炼化。很可能人格交融，分离不易。”
吴夲见杨戬目光恳切，估摸着分寸，也就收了针砭，道：“不错。不过也有可能人格分裂，忽而瘟君，忽而敖春。”他微笑着看向杨戬，“那个敖春和你有仇？我听无玄说，‘妖怪’也攻击过你。”
往事浮沉，昆仑山下的战斗，被哪吒和梅山等人围攻，想起来毕竟是隐隐地疼。杨戬：“我在昆仑山下，误杀了丁香，丁香化入开天神斧，沉香才能控制神斧，劈开华山。敖春喜欢丁香。”
吴夲：原来是小儿女的感情纠葛。情之一字，最难以解释。这敖春也是痴情，想来是心碎神伤，才会神智失守，被瘟君趁了空子。道：“看来，还是人格分裂的可能性居多。”盘算着，瘟君法力高强，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完全炼化敖春元神，泯灭其意识，到时可真是为时已晚。分离元神的方法有多种，万变不离其宗，必须以高过对方数倍的法力强行灌入，稳住双方元神，趋离附体者。说来容易，三界内能给瘟君做此“手术”的，还真挑不出这个人来。实在不行，只能瘟君连着敖春一起封印。
“唉，真是倒霉啊！”吴夲头疼地，“本来收妖是天庭战将的职务范围，可是这瘟君因为一开始是我对付的，千年来数番复出，都成了我的首尾。现在可好，瘟君又复出了。”
“医神，此事确是天庭失察。不该错乱职责，模糊界限。天律应该修正。”杨戬忽然想到了新天条，思绪有点走岔。
吴夲：本来想敲杨戬竹杠，让他想办法收伏瘟君。他身体有恙，我也没打算让他亲自出手，但他可以上报天庭，让刘沉香等人来除妖。虽然那小子毛糙了一点，仙丹也不是白吃的，还有宝莲灯相助，应该可以一试。不然杨戬培养了刘沉香是用来当摆设的？不过依杨戬的性格，是否同意，却是不太好捉摸了。瘟君魔界首领，不是一般级别的妖怪。强行趋出瘟君元神，对于以前的杨戬，或可成功，对于刘沉香，却是兵行险招。我刚才试探一番，杨戬话听一半，全无动静。要不要把话挑明？
杨戬见吴夲笑意玩味，知这医神性格跳脱，有时候居然喜欢胡闹。也不去理会他在想些什么，道：“此事杨戬会上报天庭……”
吴夲精神一振：哈？你终于想到上报天庭了，好极好极！
“……上报天庭，请医神正位。至于收伏瘟君，杨戬一力担当。”
嗯？你你什么意思啊，“具体如何做呢？”吴夲忍不住追问一句。
杨戬却沉默了。
吴夲端着小茶盅，用杯盖撇着并不存在的浮沫，看似漫不经心，却是你不回答誓不罢休的神色。
晚风从窗阁中透入，带来栀子花开放的清香。夕阳是渐渐斜下去了。
杨戬明白吴夲的意思，但很多事，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只得避开话题，笑道：“医神是要请我吃晚饭？”
吴夲神色不动：“可以，赵府的厨师擅长淮扬菜系，手艺不错。”
杨戬：“……”心知僵持下去不是事儿，把问题甩回去：“敢问医神，前几次是如何收服瘟君的？”
吴夲面不改色：“第一次是鸿钧大冶阵，第二次还是鸿钧大冶阵。”
杨戬不解。同样手段重复使用？瘟君智商堪忧？
吴夲：“这个阵法是我从古籍上看来的，没操练过，也从来没想过会用到。第一次没把握好，几乎就是同归于尽。第二次我把阵法改良了一下。
“智慧生命都有心理盲区，人魔仙皆不例外。瘟君没料到我会故技重施，上了我的当。
“第三次是硬拼的。借助了慕族的法器。不过那个法器已经毁损。所以这次，无处借力。”吴夲抬了下眼，那意思分明就是：你看着办。
杨戬苦笑。干脆把话挑明：“医神是在打沉香的主意吧？”
吴夲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杨戬：“我若不同意呢？”
吴夲又换了一副“你现在还能怎么办”的表情。
杨戬郁闷：摆什么表情包呢？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