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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夜,狗皇帝他杀了我的夫君。
他撕扯着我的中衣,覆身上来“锦瑟,你是我的。”
“叫太医了吗?”
“娘子,娘子千万不能睡啊娘子……”
“药呢?!”
啧,这人多了也不好,叽叽喳喳下蛋母鸡似的,怪吵的。
我费力抬手,却只够在彩儿的手指上碰一碰,而且手指估计挺凉的,她愣了一下立刻跳了起来:“姑娘醒啦!呜呜呜……”
见她拉着我的手又哭又笑的模样实在蠢,我扯起嘴角想笑,没想到就这么连吐几口黑血,而后便支撑不住睡过去了。
这一睡,怕是再难醒了。
也罢,挺好的,不在这四四方方的宫里,不争那劳什子的宠,就挺好的。
睡梦里昏昏沉沉,竟瞧见有人踏着月光朝我大步走了过来。
“敢问姑娘芳名?”
我啊,我叫锦瑟,出生时娘死了,五岁被爹领着准备去喜鹊街随便找个青楼馆子卖了换点儿钱喝酒,哪成想最后变成了大型拍卖现场,最后锦绣阁的芳妈妈花了八十八两银子带走了我。
“别人八两,你八十八两,奶奶个腿儿!”芳妈妈指着我直翻白眼。
彼时我十三,正在练习她当年的绝学——白舞,据说此舞“芳姿艳态妖且妍,回眸转袖暗催弦”,但我跳起来不是踩到裙子就是绊到袖子,常常一舞毕,浑身伤。
不光跳舞不行,琴棋书画我都没有一样精通的。
但饶是愚蠢如斯,芳妈妈也从未真对我生过气。
为啥?
因为我好看啊,不然怎值得花团锦簇的喜鹊街万人空巷。
好看的人,不用努力就可以活得很舒服。虽是青楼女,但我的吃穿用度可一点儿不输富家千金小姐,芳妈妈把我当眼珠子一样捧,只等我及笄了给她一夜回本两夜发财三夜暴富。
背负着全锦绣阁的希望的我,非但丝毫没有一点提升业务水平的心思,还半夜爬到屋顶上看星星。
这颗星星真好看,哎原来嫣儿姐姐的相好竟是卖胭脂的宋小哥。
这颗星星也好看,哇绿烟这小蹄子居然把浣芳姐姐的兔子烤了。
这颗星星……不,这个男人眼里有星星,比天上的更亮更好看。
我盯着下面的男人看,普普通通的玄色长袍也能叫他穿出飘飘欲仙的出尘姿态,剑眉凤目高鼻薄唇,面皮生得也一副仙人之资。
青楼女子见的最多的就是美人和男人,但美成如此这般的男人着实稀罕,我不由向前探了探身子,想看得更清楚些,却一脚踩空朝着地面直直扑了出去。
英雄救美,话本子诚不欺我也。
关键时刻美男出手接住了我,端着我踉跄两步晕了过去。
我已经这么胖了吗?我从他怀里爬出来,摸了摸自己脸,却触了满手黏腻,借着月光一看,是血。
再三确定这血不是来自我身上任何一处后,我重新趴回地面,吃力地把美男从狗吃屎的姿态翻成贵妃醉酒式,这才找到伤口。
美男受伤了,还是心口处,但他还是选择舍己救我,我虽是一介商女,但也十分懂得有恩必报。
哎,都是芳妈妈教导得好。
我搬到天快亮,才算是把他搬回了我房里。
之后我又偷偷摸摸去各房搜罗齐了整个锦绣阁的药。
再之后,我望着满桌的瓶瓶罐罐陷入了沉思——我不懂医术,而且因为身体十分健朗,我这十几年来甚至连药都不曾服过。
要不,都试试?要是管用,血自然就止了嘛。
嘿,我真是个小机灵鬼!
我试到第五罐时,美男悠悠转醒,他瞪着我看了片刻,终于沉声道:“姑娘,这瓶似乎是胭脂。”
哎呀!怪不得这么香!
我手一抖,雪白的胭脂又抖落了些。
“嘶——”美男倒吸了口气,再看我的时候脸上多了些不可言说的表情,“实在不敢劳烦姑娘了,在下还是自己来吧。”
嗐,早说嘛!
我把药们给他,他逐个打开闻了闻,又挑拣一番,才给自己上上。
而我一直看着他,皮肤雪白,看着挺纤瘦的一个人,该有的还都挺优秀……
啧啧啧啧——妙啊!
不知是我的目光太过专注还是怎么,美男上完药,顺手把被子拉到了下巴。
“敢问姑娘芳名?”美脑袋问。
我被扫了兴,撇撇嘴不大高兴:“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兴许吧,又不是我起的。”我继续撇嘴,但还是出于芳妈妈的礼仪教导,问了句,“你呢?”
“在下姓华,单名一个年。”他望着我笑弯了眼,眼里的星星也闪着细碎的光。
我无甚兴趣地点点头,打了个哈欠。这折腾了一晚上,此刻实在是困了,但我再金贵,也只有一张床可睡,眼下被华年占了,那我睡哪?
“你往里去去,我得睡会儿,要不又该被妈妈骂了。”我推推他,甩掉鞋子钻进了被子里。
虽说我们青楼乃烟花之地吧,但我这种未开苞的准黄花小闺女,也是万万不许在房里私藏男子的。于是这一天的教习我都勤勤恳恳认真刻苦以求准时完成教学任务,感动得芳妈妈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的,跑出去瞧了好几次,最后终于早早放我回去休息了。
但我紧赶慢赶,华年还是被我的贴身丫鬟彩儿发现了,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彩儿正拿着鸡毛掸子追他。
“姑娘,这狗贼竟敢私自进你房间!”彩儿说着手就狠狠挥下,华年闪身躲过,但心口的伤已渗了血。
我急忙拉住彩儿将昨夜的事给她讲了一遍,听完后,彩儿不大的眼睛倒是瞪得大了些:“你都不认识他你就带他回来?”她好似看傻子般看我。
反了天了!
我噘起嘴往她身上一赖,哼哼唧唧撒起了娇。
事情最后以华年承诺答谢我一百两银子收场,彩儿颇为满意地去给华年送信去了。我走过去摸摸华年的头,也不烫啊,难不成是个傻子?
“在下还未向姑娘说明,我本是来京城游玩的,不曾想昨夜路遇歹人受了伤,一夜未归,怕家人担心,故劳烦彩儿姑娘帮在下送个口信,那一百两等家人见了我的信物,也自然会交与她。”
哦,敢情是个落难贵公子。
晚饭后彩儿果然带着一百两银票回来了,还给华年提了盒糕点:“公子的家里人说公子爱吃这个,特意托我给送了来,公子慢用。”
我看着彩儿的笑容,只想夸她一句:真狗啊……
原以为华年吃了糕点就要走,没想到他净了手又钻回我被子里,对彩儿微微一笑:“姑娘若是容在下再多待几日,在下必有重谢。”
“多重?”彩儿问。
“二百两。”
“公子请便!”彩儿说完脚底抹油跑了。
……我是被卖了吗?芳妈妈我升值了!
除了三餐吃得有点儿多,被芳妈妈揪着量了又量确信我真的没长胖才放我走,晚上睡觉有点儿挤,中间还被彩儿用厚棉被高高地垒了道墙以外,多了个华年我的日子还是很舒服的。
他会讲故事,什么这个杀那个结果被那个反杀了之类的,为了方便给我展示,还让彩儿去弄了些沙子来给我比划,比情情爱爱的刺激多了。
他会作画,画的我或站或坐,一颦一笑都比铜镜里的还真。
他会插花,知道我喜欢山茶花和栀子花后,便每天叫彩儿去买来插好,放在我房间各处,但他说我鬓边簪一朵山茶花最是好看,人比花还艳。“谁家往头上插白花?”虽然他原话是这么说的。
他会教我练字,写“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字体遒劲大方,比教习嬷嬷写得好多了。
他还教我背诗,虽然我只会背一句“锦瑟无端五十弦”就再也背不出别的然后被他嘲笑然后我反击然后他回击然后我再反击最后干脆打起来……
不知不觉华年已经住了一月余,今日彩儿照例去他家带回了一盒糕点,华年吃完后没再像往常一样按着我写字,而是一把将我拉着坐到了他腿上,他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点着我的鼻尖:“小锦瑟,我得走了。”
“哦。”我盯着他的指尖看,生生把自己看成了斗鸡眼。
“你及笄之前,我来带你走。”他的指尖移到了我的唇上,我张张嘴想咬,却触到了一处柔软温热。
他在吻我。
我眨眨眼,睫毛划过他的睫毛,纠缠在一起。
“答应我。”
“……什么?”我陷在他怀里直喘。
“等我两年。”他咬我的唇瓣。
“哦。”我推开他,捂着被咬破的嘴痛得直哭。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狗男人。
我等了三年,狗男人还没来,倒是镇国将军家的小公子来了几百次。
李家世代为将,满门忠烈,偏偏到了李小公子这儿出了差错。这几年战事频发,他两个哥哥在军中屡立奇功,偏他沉迷玩乐,尤其这一年更过分,天天往我这儿钻。
“阿瑟,糖葫芦你吃不吃?”他背着手对我笑。
“我不爱吃酸的!”我正想狗男人呢,好好的思路被生生打断,气得恨不得将他一脚踢到战场上英勇杀敌去。
“我就知道!”他更乐了,把手往我面前一摊,是一个小糖人,从那粗糙的做工来看看不出来是猴是鬼,但他笑得傻呵呵的,一副“快夸我”的表情,所以肯定是做的我。
我翻了个白眼,正要推开他的手,却看见他葱段似的手指上长了几个又大又红的泡。李家小公子虽说废物了些,但阖府也就宠着惯着这么一个老幺,他长这么大受的伤估计还没我多呢。
“你手怎么了?”我再次拿出芳妈妈的礼仪教导来。
“不碍事,不过是烫了一下。”他不甚在意,继续把丑糖人往我嘴边送。
自从去年元宵节偶然见了我之后,大到金玉珠宝,小到这种小孩儿吃食,小李公子填海似的净给往来送,惹得李将军直跳脚。
我没说话,拿了针来给他把水泡挑开,又用帕子细细包好。
“回家上药去。”
“阿瑟给我上。”他黏上来。
“我这儿怎么会有?你盼着我受伤么?”
“哦哦哦,是我愚笨,”他挠挠头,憨笑道:“阿瑟,下月你生辰,想要什么?”
下月我就十六了,芳妈妈近日来越发催得紧,我怕是再难等下去了……
我没说话,彩儿便替我打发走了小李公子。
“姑娘,我今儿又去打听了,人家说根本没有姓华的这一家,那房子一直都……空着呢,”彩儿满脸担忧,“还听说,芳妈妈打算……打算下月姑娘生辰那天……价高者……得……”
她后半句说得隐晦,我却明了。
我首先是妓,其次才是思春的少女。
“罢了,价高就价高吧,总算不辜负妈妈这些年的养育。”我站起身,将华年留下的那些东西抱至火盆边,一张张烧尽了。
我等你了,你说两年,我等了三年,我没不守信,我没欠你的。
几日后,李小公子瘸着腿肿着脸来了,一见我就伸出手想抱我,但忍了忍,终是克制住了。他手垂在身侧攥着衣袍,激动得牙都咯咯打架:“阿瑟,爹娘答应我迎你进府了!”
我眨眨眼,眼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李小公子一见我哭,立刻就慌了,想搂我又不敢,想替我擦泪也不敢,急得绕着我直转,小狗一样。
“你这伤,是因此才落下的?”
他点点头,但笑得很得意:“爹娘和哥哥们开始都不许,但我是谁呀,聪明智慧如我,我就想办法劝了几日。”
劝个屁,大街小巷谁不知道这几天李将军府上打儿子打得堪比拳馆,连几位闲散王爷都忍不住去看了个热闹。
“你……值得吗?”
我是个妓,别说是将军府,就连寻常人家的门户都进不去,他竟为了我,闹得全家不得安宁。
“值,你是我的心上人,怎就不值了,你值得最好的。”他笑了会儿,又忽地懊恼起来,“但是娘说了,不可做正室,我知道你不愿,我也不愿!所以你放心,你进府后我便不会再娶了,到时候咱俩生他十个八个的,看我爹娘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一个妓,在他心里竟能和正室相提并论……
前些年紫玉姐姐被一个富商脱籍收作填房,那时候其他姐姐可羡慕坏了,都说她命好呢,我年幼不太懂,此刻却忽然悟了。
有个家,有个夫君,不再漂泊浮沉,该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我擦擦泪,终于笑了:“李季骁,你怎么这么傻。”
虽然整个锦绣阁上上下下都已经知道了我即将进李将军府,芳妈妈搭上镇国将军府也乐得合不拢嘴。
但下月的生辰日消息早已传出去,不少人更是提前而来,其中不乏达官显贵,李家虽显赫,却实在没脸面因为我一个妓让人家打道回府,于是芳妈妈决定当晚不论结果如何,她都给李小公子暗箱操作。
“就当你们新婚之夜了嘛。”芳妈妈笑着打量李季骁。
李季骁施施然一笑,朝芳妈妈作了个揖:“谢妈妈好意,不过在下定会拔得头筹。”
言外之意是,他会出比最多还多的钱,买我的初夜。
芳妈妈人财两收,乐呵呵地走了,还替我关好了门。
我琢磨了一下,翻出华年的三百两递给李季骁:“我攒的,你收着吧,赎我让你破费了。”
李季骁没接,但仰笑了起来,末了还擦了擦眼角。
我看着他,他长得也好看,笑起来也眉眼弯弯,气质比华年更温润一些。
啧啧啧啧,我赚了。
于是我也开心得笑了起来。
生辰很快到来,一大早我就被彩儿扯了起来,先是大红衣衫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又涂脂抹粉摆弄了好半天,最后珠钗环佩叮叮咚咚戴了一大堆。
“姑娘真好看。”彩儿扶着我的肩跟我一起照镜子,“衬得我更丑了呢。”
“此女善妒,快拉出去嫁了吧。”
彩儿一听就要扭我:“我不嫁!姑娘去哪我去哪!”
她这么说着,却在夜里李季骁进来时退了出去,姿态安静而谦卑,宛若一只小鹌鹑。
“娘子。”李季骁朝我一礼,挑开了我的红盖头。
“相公。”我也向他一欠身,等他伸手扶我起来时两人一齐哈哈笑了起来。
真神奇,这个男人今天晚上就是我的了,我也是他的了。
李季骁倒了两杯酒,一杯给我,一杯自己端着。
“永结同心万年长,娘子请。”他看着我。
“永结同心万年长,相公请。”我看着他。
我们同时举杯,我舌尖尝到了酒的苦辣,还有浓重的腥甜味。
那边李季骁的杯子滚落,随后他也倒在了地上。
“嘭”一声。
我满脸的血,满脸的李季骁的血,满脸的我的相公的血。
眼泪和着鲜血一起滚落,泪眼模糊间我看到了站在面前的人——华年。
他瘦了些,黑了些,却显得精神头很好,盯着我的眼睛亮晶晶的,不像躺在他脚边的残破颓死的李季骁。
“把她给我看好。”他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我看着他的背影,和他的手下,笑了。
永安和稷康自打建国之时就战火不断,近些年更是剑拔弩张,这些若是叫华年或者李将军说一说,那还能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可我只是个妓,一个只知道隔江犹唱后庭花的商女,却把自己搅进了这战事中。
两国交战,来回一定少不了细作传递情报,只是我没想到,被我救回去的华年就是稷康的细作,彩儿每隔几日取回的糕点里竟藏了我永安国的军机。
我,一个妓,不仅不知道亡国恨,我还卖了国。
永安承顺二十五年,国灭。
稷康靖和三年,帝亲征,灭永安。
稷康皇帝,宋承运。
我被关在稷康军阵的一处营房内,还穿着鲜红嫁衣,脸上还残留着我相公的血。
我听看守我的兵说,皇上和皇后娘娘自缢身亡,皇室子弟皆被斩首,后宫一众妃子和公主们充作军妓。
“娘的,怎么偏就咱兄弟两个这么倒霉!”
“是啊,人家玩得不亦乐乎,咱俩吃斋念佛!”
今夜,多少金贵的身子像我的相公一样失去生机,蒙上尘土,而他们毫无波澜,只恨自己不能及时享这践踏生命的乐。
我终于不再呆坐,抬手想要拔下一只发簪来。
腕上早被铐了铁链,我一动,链子就跟着响,其中一个不耐烦地掀开帐子,却在看见我的时候愣住了。
“怎么了?”另一个也探进头来。
随后他们迅速交换了眼神,一人退出去,另一个狞笑着向我扑来……
我是一个妓,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你说这永安的妓都生得这般神仙模样,那宫里的公主娘娘得美成啥样?”另一个迫不及待地扑进来,说话间已经脱掉了裤子……
今夜本该是我的新婚夜,我虽惦记了一个人很久,但我的相公待我十分好,敬我爱我疼我,我本来挺烦他,最后也喜欢上了他。
若今夜是他,我该不会这么疼罢。
我已经没有泪可流了,手指扣着地面的沙石扣得血肉模糊,但我挺厉害的,多疼我都没哼一声呢。
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后吧,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个人厉声喝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稷康的皇帝来了啊。
看守我的两个兵跪俯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稷康皇帝朝我走了两步,我紧抱着膝盖跟着往后蹭了两下,身下流出斑驳血迹。
我的红嫁衣是彩儿亲手缝的,现在已经成了碎布,我不过动了两下,就纷纷掉了下来,露出身上不堪的痕迹。
“你们竟敢!”稷康皇帝说着抽出剑,手起头落,动作干脆潇洒,大概杀我的相公时也是这般姿态吧。
碾死蚂蚁一样的轻松。
看得我不由得跃跃欲试。
我趁没人注意,抓起之前那个兵割开我腰封后就丢在一旁的刀,狠狠地往心口插去。
我记得当年捡回华年时,他心口也有一道伤,虽伤得不深,但也是用了两三瓶上好的金疮药才好的,多亏思蓉姐姐有个在衙门当差的客人,这才在我的软磨硬泡下便宜了他。
意识模糊中,我看到稷康皇帝向我扑来,穿着战甲的凌厉模样渐渐变成倚在我床榻上替我梳发的闲适表情。
“季骁……”我伸手要拉住他,但一向对我温柔的李季骁却甩开了我。
“好好活着,阿瑟,好好活着。”他满脸血污,眼里的光华已经散去,却依旧空洞的望着我,嘱咐我好好活。
我的相公,至死也牵挂着我。
可我,到底还是我,害死了他。
我睁开眼时,稷康皇帝就坐在我床边,紧紧握着我的手。
他的手不似李季骁,掌心虎口生着一层薄茧,硌得我生疼。我动了动手想要抽出来,却惊醒了他。
他已不复当日的恣意,眼里布满血丝,眼下挂着乌青,胡子拉碴的,叫人一见就生厌。
“锦瑟,你醒了?”
问了句废话,我倒是想死呢,这不是拜你所赐失败了吗?
“喝点水吧好不好?”他把舀了水的勺子送至我唇边,我偏过头躲开,他便继续喂,我再躲他再喂,如此循环往复,转得我头晕眼花。
“朕……是我不对,我疏忽了,对不起……”终于他不再跟我玩追逐游戏,放下碗,向我道歉。
但他的道歉不诚恳,芳妈妈说了,不诚恳的道歉还不如放个屁有味,于是我干脆闭上了眼睛。
眼不见心不烦,赶紧滚吧。
可我没想到他居然连这都能会错意,当我反应过来时,他已将口中的药渡到了我嘴里。
药水苦涩,在喉间绕了几圈后一下冲入气管,我一把推开他咳了起来。
“你的士兵也曾如此对我,陛下是不知还是不嫌弃?”我咳得泪流满面,却还是喘息着想要问一问他。
果然,他知道,而且挺嫌弃。
因为他立刻就摔了碗,又摔门而去。
我依然咳着,最后歪倒在榻间。
听说皇上带回来的女子是永安人。
听说皇上带回来的永安女子是个妓。
听说皇上带回来的永安妓在军营被奸污过。
我在稷康的皇宫里躺了三天,得到的三条情报越来越准确,宫人对我的态度越来越恶劣。
我无所谓,甚至巴不得来个谁搞死我。
正想着呢,外面有人通传说瑛贵人来了。
瑛贵人是个美人,美人脾气都不好,她骂了我整整一个时辰后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淑芳仪来了,这位美人脾气倒是温和,只是手艺不佳,给我送来的点心药死了一只狸猫儿。
此后稷康皇帝的后宫我见了个七七八八,却独少了最尊贵的那位,多少有些遗憾。
这日,稷康的皇后娘娘终于带着一大波人来了。
老太监尖着嗓子在外面打鸣,我翻了个身继续睡我的寻死觉。
“大胆刁妇,见了皇后娘娘还不跪拜?!”一个婆子上前将我扯了起来。
我眼前直冒星星,翻着白眼回她:“我永安的皇后娘娘已随陛下殉国,无人可拜。”
四下里顿时一阵抽气声,那婆子气坏了,扯着我的头发将我掼到地上,随即狠狠扇了我一掌。
这时,稷康的这位看起来温柔淑良的年轻皇后才缓缓开了口:“看来永安竟不曾有过规矩,罢了,日后慢慢学吧。”
但她身边另一个柳叶吊梢眉凤眼樱桃嘴的女子接着说道:“这怕是不成啊娘娘,若他日殿前失仪惊了圣驾,这可不得了了啊,不若今日便开始学吧。”
言毕,左右又上前来两个嬷嬷把住我,开始疯狂扇我耳光。
劲儿挺大的,扇一下我耳朵嗡一阵儿,这阵儿未平那阵儿又起,比我弹琴还要命。
我像个破麻袋似的被扇了会儿,终于樱桃嘴也像个麻袋似的倒在了我旁边,不过她是个镶金戴银的高级麻袋。
稷康皇帝宋承运用他那铁掌扇了他的樱桃妃一掌。
狗咬狗一嘴毛,我看得挺爽。
但还没等其余人反应过来,他就一把将我抱了起来,丢下一句“今后谁若敢碰她,朕诛她九族”就冷漠地逃离了战斗现场。
此后三个月,我得以安生度过。
宋承运每天都会来,哪怕我压根不搭理他,哪怕我开口就诛他的心,他温声哄我,好言安慰我,摆低姿态道歉求我,最后干脆厚着脸皮硬挤上了我的床。
于是很快宫里又传开了,皇上宠幸了那贱女人。
皇上为了那贱女人连着三天不上朝了。
皇上想跟那贱女人生个儿子立为太子。
这次后宫没动静,前朝沸腾了。
又过了些日子,我听说贵妃的父亲周将军与后宫来往密切意图谋反,被诛了三族,贵妃也搬去了冷宫。哦,贵妃就是那日的樱桃嘴。
“锦瑟,今日可好些?”宋承运又是刚下了朝就跑来看我。
“我今日再好,怕也好不过皇帝的好手段啊。”
我一个妓,还能帮他清理后宫肃清朝堂,啧啧啧,委实厉害。
宋承运像没听见我的话似的,把一碗冰镇酸梅汁递给我:“听闻你最近喜食酸,我特意让御膳房制了桂花酸梅汁,你尝尝?”
我没坐着没动,宋承运端了会儿觉着无趣也就放下了。
“锦瑟,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一起写字?”他又开始搞回忆杀。
我冷哼一声,无动于衷。
“锦瑟,你的婢女彩儿找到了。”他一招不成又使一招,这下我终于扭过了脸,但他厚颜无耻变本加厉,“你亲我一下,我就让她来照顾你。”
“何必如此大费周折,我直接死了便可。”我咬牙。
“你死,彩儿、芳妈妈、锦绣阁上上下下都陪你。”他也咬牙。
你看看,这件事告诉我们什么?路见不平一声吼,该不出手就不出手。
毕竟你永远不知道你救的是狼还是狗。
我想见彩儿,于是我只能凑过去在他脸上碰了碰。
比蚊子叮还敷衍,但宋承运很高兴,他一把抱起了我往寝宫里走,一路上宫人来一个跪一个,到了我的住处时,我抬头一瞧,已经黑压压一片了。
宋承运抱着我没停,却微微跟一个侍卫点了下头,我知道,过几天又要死人了。
他将我放在榻上,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轻声说:“锦瑟,你的平安就是我的命。”最后便翻身躺下了。
又过了几日,果然各宫里都处置了些奴才,我这里也跟着少了些。
但没啥问题,因为彩儿来了。
她平安无事,只是早已听说了我的事,哭得眼睛红肿,精神也不大好,一见我这半死不活的样子,便立刻又哭了起来。
“你别招我了,再哭我也要哭了。”
“我、我杀了那狗贼!”
正骂着呢,狗贼来了,还带了只小白猫。
当年我跟他说过,想养猫,白白的软软的,可是芳妈妈不许。
如今他替我寻来了,可我和他已经隔了家仇国恨了。
我进宫的这些日子,他替我喂药喂饭,我失眠他哄我睡,我惊醒他陪我发呆,为我移了满院的山茶花和栀子花,得了有趣的好玩的好吃的都巴巴送来,替我收拾了欺辱我的妃嫔宫人和各宫眼线……他是对我好的。
我知道,可这不妨碍我恨他。
是他弃了我一次又一次,害我丢尽一切。
他对我好,也不妨碍他宠幸别人。
新入宫的陈宝林有孕了,这是他的第不知道多少个孩子,没什么人在意,他也不在意,于是陈宝林小产了。
听说他封了新宠幸的宫女为才人,但没好三天转头又收了这小才人的一个侍女。
这兔子是要逮住一棵窝边草猛薅啊。
我的相公说,他有了我便再也不娶。
你看,人比人,气死人。
我和彩儿正给猫梳毛,门一下被踹开了,宋承运跌进来,我和彩儿一齐翻了个白眼,没人去扶他。
没想到他却一把将彩儿推了出去,反锁上门,将我扔到了床上。
“锦瑟,我的小锦瑟,你可知,那日我见你一身红嫁衣,那么美,可却在与他人饮合卺酒,我的心有多疼?”他扒掉了我的外衫。
“锦儿,你不是答应我会等我吗?为何,为何?”他又开始扯我的里衣。
“我爱你啊,为什么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却连一眼都不愿意看我?你可知这后宫,这天下,有多少女人等着求着盼着朕?”他覆身上来,酒气熏得我直想吐。
我身上这个人,对我好,保护我,因为我是他的附属品,他要的是占有我,而不是爱我。
我竟到此刻才看清。
被撕裂的时候,我终于哭出了声。
宋承运早晨是逃走的,连衣服都来不及穿戴整齐,看我一眼都不敢,就落荒而逃。
从那日起我开始呕吐,吐到什么都没有了就干呕,后宫又开始传我盛宠之下,终于怀上皇嗣。
我吐到第四日,宋承运终于来了。
他掰开我的嘴,强行给我灌了一碗药。
我大概猜到了是什么药,他却不知道,我只是那日贪凉吃多了冰镇酥酪,再加上被他恶心到了,才呕吐不止的。
他从头到尾没给我叫过太医,却那么笃定我肚子里有了那两个士兵的孩子。
好高明的医术,堪称妙手杀人。
那之后我就没了半条命,太医说我再不能有孕,又忧思过深伤到了心神,怕是命不久矣。
也罢,反正我也活够了,这后宫的宠,爱谁争谁争吧。
“锦瑟,锦瑟……”应该是怕我死了牵连他们,宫女请来了宋承运,宋承运带来了一片太医,太医给我诊脉,他就叫魂一般喊我的名字。
我已经没多余的力气再睁眼看他,给自己添堵,但我要说说话,给他添添堵。
“我初见你时,你还叫华年呢。长得好看,人也有意思,我很喜欢你。”
“你叫我等你两年,我挨着妈妈的打骂硬扛了三年,李季骁喜欢我,我因为你都快烦死他了,可他能只有我一个,你不能,你甚至都不出现。”
“你口口声声护我,却叫我受尽折辱,最后你也要像那些人一样对我,在你们眼里,我不过……是个妓罢了。”
“锦瑟无端五十弦,我会背后头的,一弦一柱思华年。”
“最后两句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我最后悔的,便是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