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大厅里只点了一盏灯。家茂公斜倚在睡榻上,一旁点着安神香。屋子里有股浓浓的药味,这是熏香驱不散的。千鹤掀开了最后一道帘子,离他只有几步远。
她举起剑,剑光映照着身上的银甲。她用剑拨了一下火烛。
“我说过,不需要人伺候,下去。”将军闭着眼懒懒地说。他的鬓角生出了白发。
“我想你需要。”她说。
他睁开眼,看清了来人,从榻上支了起来。“是你?”
千鹤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
“你果然回来了。”他的神色恢复如常。“从冥光冲破封印那天起,我就知道它回到了你手上。我等了你很久……”
“多年不见,你变了很多。”
他笑了。“你却和那时一样,穿着这身银色战甲,来到我的大殿上,不同的是,这次我身边没有罗刹……”
“连那些罗刹都背叛了你,你还剩下什么呢?”她举起冥光对着他。
他站了起来,身形因病态而有些佝偻。“你叫雪村千鹤吧?即便你是明光的转世,我也能看出你们的不同。”
她一挥剑,他身后的屏风应声而倒,动作之快根本看不清。他吃了一惊。
“现在还觉得不同吗?”
“你的力量成长得这么快……”他看着地上残籍喃喃地说,忽然间笑起来。“你知道吗,你之所以成魔,不是因为这把剑,而是你本来就是煞星,鬼族返祖的力量在你的血脉里出现了。冥光,不过是让这股力量早一点爆发而已……”
“你以为这样说我就会放过你吗?德川家茂,幕府的统治已经走到尽头,所有人都在等着你死。”
“无所谓,我这辈子无怨无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大局。能死在你手里,我求之不得。”他张开双臂,作拥抱之姿。
她却把剑插到地板上。“我不会亲手杀你。你说你为了天下,在我看来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贪欲。这其中,就有我……”她拿出八岐之镜。
“你在胡说什么?你为何不杀了我?”
“我说了,我不杀你。既然你那么执着,我就给你你真正想要的东西吧。”她面带微笑,高举宝镜,一步步靠近他。
“你,别过来……”他这时才慌了,一屁股坐在榻上。宝镜的光照到了他脸上,一霎时,过往被刻意隐藏的记忆和情感全部倾泻而来:青年的自己本欲将冥光赠予风间家下一代家主千景,却在屋外看见了在花间嬉戏的她,再也无法将目光移开……后来,她偷偷溜出村外,他跟踪而来,却看见她和一个黑发紫眸的人类少年在一起。她脸上是兴奋的红晕,好奇地跟着少年学起了剑道,四目相对一见倾心……他忿忿离去,又听见父亲和西之鬼首领商议的计谋,得知明光体内的力量,最后才有了赠剑及后续的一切……
然而这时,却有一个声音在说:“如果你没有设计害她,你们本可以是这样的结局。”于是画面一转,父亲和鬼族首领商议的结果是让明光嫁给他,他错过了最后一句话。而明光也从光影中走来,带着笑容奔向他………
从回忆的潮水中挣脱开来,家茂仿佛衰老了十岁。他头发凌乱跪在地上,抬眼看见她的银甲已经换成了女装。
“明光,明光我错了,你回来好不好?”他抓着她的衣袖哀求。
她却轻轻一笑,把冥光放在他手里。
“明光早就死了,所以,这把剑还给你。”
她拂袖而去,留下呆滞坐在原地的他和那把命运缘起之剑……
她从正殿大门走出,看见了站在石兽旁边的风间。她顿了一下,走上前,把八岐之镜交还给他。
“你杀了他?”
“我只是让他看到了真相。”她缓缓走下台阶,走到一半,只听远处一声炮响,抬头只见一枚炮弹如流星划破夜空,击中了大殿的屋檐!
火光燃烧起来,她惊讶地看向风间,对方却望着炮弹来的方向说:“开始了。”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远处坡上黑压压的大军卸下伪装突击而来,往近看是一队先遣士兵,那标志性的白发红眼格外醒目……
“罗刹?!”
再往近看,城下一群着葱色羽织的人在与之奋战,她认出了众多熟悉的面孔,以及那杆“诚”字旗。
“为什么会这样?那些罗刹是从哪里来的?”
“是纲道的命令。”风间说,“他要建立自己的罗刹帝国,向人类复仇。将军只是一个幌子,他要毁灭的是整个世界。”
她听罢此言,如遭雷击。身后的火焰还在燃烧,她站在峰烟之中,举目无措。
台阶下的烟雾中出现了一个身影,那是身着武士铠甲的土方,脸颊沾着罗刹的血迹。他是一路杀上城楼来的,看见她的一瞬,心跳都定格了几秒。
她双手空空立在台阶中央,一身樱花粉色的女装,长袖在风中飘飘。
“你还活着……”他动了动唇,只说出这句话。仿佛找到了战斗的意志,又似解开了心中的顾忌,他的目光不再有一丝疏离。
这样不加责备的他,反而令她更加愧疚,不由自主地想奔赴其身边………却被呼啸而来的炮弹和倾如大雨的利箭生生隔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