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即是空

翠仙楼是林州最大的妓院。

顺着一条高窄小巷子进去，大约几十步的功夫便是豁然开朗之态，夜晚时这条街最是热闹，未到门禁时，各色小贩支起摊子，灯火酒绿，翠仙楼坐落于此，大门便是红花梨木，古色古香，端正秀雅的翠仙楼烫金三字稳稳镶嵌在门楣，被红灯笼一照，显得几分妩媚意味。

迈门进去是大厅，那台子装饰奢靡，此时正是翠仙楼有名的舞姬芊芊跳着一曲惊鸿舞，下面时不时有搂着怀里姑娘的男人来来去去，上楼下楼，也有许多姐妹嬉笑玩耍，大厅的右边开了一道门。

走过里面的长廊，两边是单独的雅间，装饰雅致讲究，多用作商贾交易，谈事论权，尽头处榭水楼台成环抱之势。

往往是些身份尊贵的人的去处。

白天时，可见翠湖蓮荷，绿柳红花，格调优雅，配上一曲清幽小调，夜晚时自也是极妙，美人在怀，美酒在侧，何不快活。往往是些追求雅致的富家公子的去处。

今天这里相较平时显得空旷寂静了些。想来是齐家作为林州数一数二的大家族，对于这样好的交际机会不好好巴结才算奇怪，即使是对于普通人，齐三公子成婚这个热闹也是要去凑凑的。

自然，柯世昭都不属于这些。他是个俗气的人，到这里来也不过是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份与权利。那恭恭敬敬模样装得太久，需要一个地方好好释放自己。

翠仙楼显然是最好的地方。

“没钱还来，老娘懒得伺候你，呸！”

柯世昭寻眼望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果然是欢儿。

在翠仙楼少有几次吃瘪的，就是因为她。

林州一带，物产丰富，商业发达。受这样的影响，林州美人大多伶俐机灵，一张嘴能说会道，泼辣非常。

凹凸有致的身材最是惹眼，她尤穿着那过分清凉的纱裙，红纱笼罩下引人无限遐想，鹅蛋脸上朱唇轻启，说出的话虽是无情，但她声音软酥，倒像是撒娇一般，勾得被推得一个踉跄的公子心痒难耐，连生气也忘了。

那俊俏公子笑嘻嘻的，“你别生气嘛，欢儿，我生意越做越大了，明天我就要走了来得急，就是想看看你，跟你聊会儿，钱我保证明天就补上，好不好？欢儿。”

欢儿斜了他一眼，“你看也看了，聊也聊了，滚吧。”

“欢儿，哪次我是欠你的。”

这番说辞对于欢儿这种人来说简直放屁，“滚不滚，再不滚你就永远别见我了。”

那公子应该是知道欢儿说到做到，摸摸鼻子，悻悻走了。

“那公子应该是城北林家的小公子吧。”

“柯公子来了？”

欢儿一抬眼就看见靠着栏杆独自饮酒的青衣公子，便是粲然一笑，倚身过去，柯世昭也就顺其自然搂住她的腰，低头一扫：“看来我这几月没来，你倒是过得挺好，送你的衣服都不合身了。”

欢儿顺着目光，呵呵一声娇笑：“公子想让奴家只有你一个，我也想公子只有我一个嘛。”

柯公子全名柯世昭，是林州首富齐家老太君认得孙子，虽是认得，却比亲的也差不离，齐家老大老二接连出意外死了，留下个独苗三公子体弱多病，这都十八岁了，还没说上媳妇儿。毕竟这林州有头有脸的都不愿把自家姑娘往火坑里推，另一半其貌不扬，德才不备的普通人家齐府又看不上。这不久之前才拖媒婆说了个外地的。

一时之间流言纷纷，有说齐三公子病入膏肓命不久矣，娶个外地的家世清白的姑娘给齐家留后，有说齐老太君迷信，找了个与公子命格相同的，想让新娘子做替死鬼，有人又说这新娘子貌丑非常，还有缺陷，与齐三公子相配得当。

总之，一时之间，这齐三公子的婚事被当做茶前饭后津津乐道的事情。

想来这齐家公子也是命苦，身有顽疾，这齐家上上下下的生意都经由柯世昭打理。被架空是已定的事。

也不怪得柯世昭虽为收养，却比那真正的齐三公子更吃香。欢儿也喜欢这柯公子，却与楼里其他姐妹的倾心爱慕不同，喜欢他的出手大方，每每这柯世昭柯公子来翠仙楼都是大手笔，高兴了银子几十两几百两地送，还不时给姐妹们带些新出来的香膏香粉胭脂。

她们都道他大权在握还温柔体贴，有钱有势却谦逊有礼，他一笑，只叫塞了只兔子到心口里。每次欢儿只笑不语，她十分清楚这个男人的冷漠无情，掌控欲强。

柯世昭为何选她，大概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确是喜欢他的钱。楼里姐妹小心对待的爱慕在他心里不过是难成大事拖泥带水的麻烦罢了。

“你叹什么气？”

“我叹我没有柯公子的好福气。”

“你如今是这翠仙楼数一数二的姑娘，也算没有福气。”

这翠仙楼像欢儿这样的姑娘，接不接客是自己说了算的，她的舞姿名动林州，多少人为她一支舞一掷千金。

“公子左有奴家，右有丽云，却还知满汉全席的乐趣，我便只是多找了个消遣，就遭你这样埋汰！真真不公平！”

她甩了甩手中的丝巾，柯世昭顺势一把抓住那带香的柔夷，笑了起来，欢儿这样的姑娘相处起来太轻松，不负责，不拒绝。

如果是丽云，大概会以表真心。

“你总是与丽云不同。”

“是啊，你哪会这么对丽云？”

欢儿一翻白眼，将话题带过。

“柯公子今天不在齐家好好喝喜酒，倒跑我们这儿来了？”

几个姐妹眼尖发现这本该是在齐家喝喜酒的柯公子。最扎眼的那个姑娘梳着流云鬓，姿容清丽无双，雪色衣裳纤尘不染，随着身子的一举一动，尽显风流。

正是丽云。

“柯公子。”

丽云微俯下头，身后几缕发丝滑落下来，柯世昭有些恍惚，她的头发正如她的名字，如云般柔软舒适，他感受过它垂落在自己脸颊上的感觉。

“自然不是因为你们！”

“可不是嘛，偌大一个翠仙楼，也就欢儿姐姐和丽云妹妹有这个殊荣了。”

“呸呸呸，你们长着牛大的眼珠子也不知道自己瞧，柯公子看见丽云来了，哪里有我的一席之地呢。”

欢儿娇笑着打趣，挨了丽云一手。

“瞧，她还掐我！没天理了！”

“好了，欢儿，这是给楼里姐妹的，拿起分了吧。休要说我厚此薄彼了。”

柯世昭知道欢儿一向嘴巴厉害，这连两三个月没来，欢儿肯定是揶揄得不过瘾不算完，到时伙同着其他姑娘也是烦人，不如让欢儿把她们打发。

“哪敢啊，柯公子呵呵呵，大家都是一样的，就散了吧散了吧。”

“公子。”

丽云因着柔情似水，才貌双全。是与欢儿齐名的姑娘，她与欢儿不同，她原本是个官家小姐，只因为家道中落流落至此，自然比其他姑娘多了傲气与清高。

柯世昭随着丽云到了她的房间。丽云房间也跟她的性格一样，清雅得无趣了些。

“你今天不在齐家，老太君不会怪罪吗？”她为仰躺在塌上的柯世昭轻轻按摩着脑袋。

“老太君高兴得很，那个病秧子总算娶上媳妇，哪还在乎我这个外人在不在场？”

“你总是这么说，其实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老太君是真真切切对你好。”

“好又怎么样？不过是迷信我是她养的宠物兔子罢了，这才真真可笑。”

丽云不再言语，转而问到那新娘子身上。

“我听闻，这扬州杜小姐是个绝色美人。”

“你为何有此一问？”

“曾闻贤名。”好巧不巧，丽云正是扬州一带有些名气的姑娘，自古才子相轻，才女亦不能免俗。

“不曾见过。”柯世昭转念一想，也想到了其中关窍儿，起身将丽云一把扯进怀里，挑起她的下巴印上一吻，“左不过一个市侩商人的女儿，又怎比得上你兰心蕙质。 ”

“可不见得，我小时候，母亲便常在我面前提起她，说她，最是难得。”

“可惜啊，这最是难得的妙人也进了齐家这个地方，还嫁了个可能随时随地就会驾鹤西去的无用公子。”

“也望得公子不要看得人家凄苦可怜，收进房中。”

柯世昭听闻一愣，转而哈哈大笑，“丽云这是吃醋了？”你来我往，滚作一团。

第二天天明，柯世昭才慢悠悠回到齐府，其实他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回来了，但那便宜表弟的人生大事他偏就不去参加，都道老太君疼惜这个仅剩的孙子，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那副病恹恹的身子苟延残喘活到如今，都不用他花功夫去解决，料想半点风浪也掀不起来。

他刚回来，满身脂粉酒气，先不急着去向老太君报备，便在园子内转着。

却见对面莲池边上，一人正要摘采荷花。

美人与花同一画面，总是赏心悦目的，一身玫红裙衫衬得她愈发娇艳动人，杏眼桃腮，娇柔明丽。只见她探身出去够那荷叶上的物什，露出精巧如玉的手腕，那腕子上套着金环，却毫不俗气。比之欢儿，多了出尘清澈，比之丽云，又少了几分无趣寡淡。

当真是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

这园子与齐家正厅相隔偏远，本是齐家应付些不入流的外客所用，想来这女子的身份也不算得金贵。当即便起了勾搭之意。

“姑娘，小生这厢有礼了。”他折下早已盛放的那朵，在不远处向她扬起自认最风流倜傥的笑容，势必来一个一见倾心。

他笑的脸都抽筋了，美人毫无反应，美目略微一瞥。这可有些打击到柯世昭了，他自认不说貌比潘安，却也是玉树临风，排在林州公子想嫁排行榜榜首。

她伸长手臂，却给柯世昭一个以为她要更远的那朵含苞待放的荷花的错误信息。

美人的愿望怎能不满足呢，于是他脚尖轻点，踩着荷叶扶摇而上，将那朵花折了下来。

踩着荷叶潇洒落到她面前。美人却转头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