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庙一事已了,敛芳尊也从万人敬仰的仙门之首,一夜跌落神坛。
赞许化作咒骂,阿谀化作奚落,拥护化作厌恶。
千万荣光,多少虚名终是演变成了四字。
丧尽天良。
琼花一现,转瞬即逝。大梦成空,满目荒唐。
一生八面玲珑,奈何无人能懂。
拱桥下波光潋滟,微风吹拂,吹熄了湖面随水而流的莲花灯。
遥望远处的万家灯火,你不禁心中喟叹。
若是他不曾因出身禁锢,不曾因贪念疯魔。或许这万家灯火里的景象,也会有他的侧影。
良久,你与温宁正欲回身去寻江澄,未曾想竟是因柳树下的蓝衣身影惊扰了思绪。
许是因微风正好的缘故,如瀑的青丝肆意于身后缠绕,白玉洞箫上的淡蓝流苏随风而动。
遥望柳树下的那个孤影,你与温宁本不想惊扰了他,却终是止不住思绪行至他的身侧。
临风对月,此等良辰美景蓝曦臣却是无心观赏。
行至蓝曦臣的身侧,你这才抬眸与他同赏远处的江南夏夜。
有些怕此番惊扰了蓝曦臣,温宁只得压低声音询问:
鬼将军温宁泽芜君怎的...
鬼将军温宁没同含光君一道回姑苏?
心知蓝曦臣此番定是因金光瑶,才会于云萍逗留。可温宁却终是止不住心中担忧,想要安慰他。
虽是知晓自己的话语过于微薄,可温宁还是循着内心问了出来。
许是因云萍的风水太过旖旎惆怅,又许是因温宁话里藏起的担忧太过明显。
本是遥望远处澄江的眸色微颤,蓝曦臣只得放下所有顾虑,道出所想。
蓝涣(字曦臣)一旦东窗事发。
蓝涣(字曦臣)这所有的好与不好,都只有一种结果么?
蓝涣(字曦臣)都会随旁人的口中,变成肮脏污秽么?
这话,自蓝曦臣口中说出是疑问的,可于他心中却是无比肯定的。
金光瑶生前修筑瞭望台,大办清谈会,事事都为玄门百家着想。
可当此事骤变,当他所做的坏事曝露。
这一切的好,都随之变成了肮脏污秽的罪名,都变成了腌臜不堪的丑事。
生于雅正端方的姑苏蓝氏,蓝曦臣自然不明白这些。
可你与温宁,却是于多年前便早已感同身受。
当年岐山温氏兴衰成败,不也是殃及鱼池么。
老弱妇孺,家仆幼子不也是与岐山温氏荣辱与共么。
可这世间的人心明晦,墙倒人推,又岂是你们三言两语便能道得清,说得明。
他的话音不禁让你忆起往昔,那不忍回首的旧事。
强忍着心下的不安与惆怅,你才转头与蓝曦臣相视,低声回应:
江挽月泽芜君。
江挽月这世间的人心叵测,往往比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江挽月泽芜君不妨遮眼不看,捂耳不听。
闭眼不再遥望远处的行舫灯火,蓝曦臣也因江挽月的话音,豁然开朗。
也许真是他于姑苏蓝氏被保护得太好,云深不知处的规矩过于端方。
他才会不知这世间可以如此丑恶,可以如此晦暗。
本是如凛冬霜雪般惆怅寒凉的双眸,也因他的释怀失了几分忧愁。
如今,他只愿此事能似过眼云烟,随风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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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金光瑶一事了解,已半月有余。
这几日里魏无羡虽是不常回莲花坞,却也时不时来寻江澄叙叙旧。
今日,魏无羡趁着宗门事务不多为由,便拽着江澄去往云梦最大的酒肆。
美名其曰互诉衷肠,开怀畅饮。
实际就是他不想一人独酌,最主要的是想找人结个酒钱。
可云梦实在是找不出能与他的酒量相当的,便只有自小与他比拼酒量的江澄能陪他宿醉到天明。
许是因酒意太过热烈,江澄本是清秀白皙的脸颊随之覆上一抹红晕。
似画师笔下山河欲落的斜阳,赤红迷蒙。
接过魏无羡斟满的清酒,递近唇边江澄却又放下,抬眸与魏无羡相视。
江澄(字晚吟)你究竟还回不回莲花坞?
江澄(字晚吟)这几日不是于姑苏逗留,就是东跑西窜的。
江澄(字晚吟)也不看看人家蓝忘机究竟想不想理你。
以魏无羡不羁放放浪的性子,或许云游四海做一名替天行道的隐士,确实比较适合他。
虽是心知此话魏无羡或许充耳不闻,可江澄还是由着心声说了出来。
指尖轻抓一把袖侧的花生,魏无羡将它们全然递近口中,边嚼边道:
魏婴(字无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魏婴(字无羡)若是我回去了,将这行径传染给了阿渊...
江澄(字晚吟)你敢。
剩下的话音还未说完,江澄便将掌心里的花生用指尖夹住,扔向魏无羡身前的桌案。
眼见面前的江澄似少时那般故意嗔假,魏无羡便也没有再多说。
回莲花坞时,已近黎明拂晓。
说好的小酌,魏无羡见到酒就失去理智,喝得烂醉。
还得是江澄费劲力气,才得以将他拖回莲花坞。
行至莲花坞的过户小桥,江澄拖着魏无羡瘫软的身子缓慢前进。
本就因醉酒失了力气,魏无羡更似一滩烂泥,死死得靠在他的背上。
江澄只觉着身后这人就只剩二字,死沉。
还未将魏无羡送回他的寝屋,江澄抬眸便看到深夜难寐的江挽月。
这莲花坞里守夜的门生虽是能替自己搀扶,可他们一接近魏无羡,便被他伸手打开。
这人平日里放浪也就罢了,醉了酒比平日里还要难缠。
抬眸望向远处那个朦胧的身影,江澄只得放高声音,妄想她能够听到来帮自己。
江澄(字晚吟)江挽月...
江澄(字晚吟)来...替我...扶一扶...
夏夜里的莲花坞太过燥热,本就因腹中的孩儿惹得你食欲不振,今夜更是想睡也睡不下。
你便也想着去江边散散暑气,未曾想竟是遇到了宿醉回来的二人。
夏夜的晚风闷热难耐,拂过莲花坞的一池江水才带来阵阵凉意。
行至江澄身侧,还未抬手接过魏无羡的另一只手,江澄便好似意识到什么,再次出声:
江澄(字晚吟)我怎的忘了你腹中的孩儿。
江澄(字晚吟)还是我来吧。
手执团扇替江澄驱驱暑气,你只得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
江挽月兄长怎的与羡哥哥喝得如此烂醉。
江挽月都是做宗主的人了,还如此放纵。
江挽月情姐姐可是等了你一夜。
一听温情竟是等了自己这般久,江澄也不再搀扶着魏无羡,而是任凭魏无羡轻跌在地。
魏无羡也真是的,自己不成家也就罢了,竟想让他陪着自己疯玩。
他从前都是因宗门事务或赴清谈会才会于外边久留,可像今日这般彻夜不归,还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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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慌了,他可不希望于温情眼中,自己会是与魏无羡一般的登徒浪子。
许是因莲花坞的石板路过于坚硬,被江澄抛下的魏无羡瞬间酒醒。
起身揉揉后腰,魏无羡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然被江澄带回了莲花坞。
魏婴(字无羡)江澄。
魏婴(字无羡)你谋杀啊。
魏婴(字无羡)怪疼的。
抬眸轻瞥一眼魏无羡,江澄似是想到什么,才道:
江澄(字晚吟)魏无羡,借你房里的衣服一用。
向来不会轻易触碰旁人衣物的江澄,今日竟是向自己索要衣衫。魏无羡不禁握紧衣襟,拒绝道:
魏婴(字无羡)你…
魏婴(字无羡)你这是作甚!
魏婴(字无羡)我...我...可不想你想的那样。
抬手轻触魏无羡的额头,确认并未因醉酒发烧后,江澄才回身去往魏无羡寝屋的方向。
江澄(字晚吟)魏无羡。
江澄(字晚吟)我看你是少时戏文看多了。
江澄(字晚吟)我只是怕一会儿回屋满身的酒气,会惊扰阿情。
眼见面前之人话里话外的都是温情,魏无羡不禁替江澄感到欣慰。
便是连江澄如今也幸福美满,那也不枉他重回人间一遭了。
待到江澄穿好衣衫,你们众人才与他一同行至寝屋。
虽是心知深更半夜你与魏无羡来此太过突兀,可你们二人就是想瞧瞧江澄哄妻子的那副模样。
你与魏无羡走在江澄身后,魏无羡看着江澄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禁轻笑出声:
魏婴(字无羡)小阿月。
魏婴(字无羡)你猜待会儿江澄是跪搓衣板呢?
魏婴(字无羡)还是捶背求原谅呢?
心知情姐姐定是不会像魏无羡所说那般,但兄长彻夜未归定是少不了一顿规劝。
江挽月上次于乱葬岗时,羡哥哥你不也是酩酊大醉么。
江挽月情姐姐也未曾说些什么。
江挽月搓衣板应当不会。
江挽月捶背求原谅,倒是几率大些。
二人的嬉笑就萦绕于江澄耳畔,虽是心中顾虑却也回身给了二人一个眼神刀。
江澄(字晚吟)魏无羡,江挽月。
江澄(字晚吟)你们二人不说话会死啊。
江澄(字晚吟)还跟着我回房,害不害臊。
快步行至江澄身侧,魏无羡抬手便搭在他的肩头,安慰道:
魏婴(字无羡)江宗主放心。
魏婴(字无羡)江夫人若是生气了,还有我替你缓解呢。
魏婴(字无羡)这般想,是不是好受很多?
抬手拿下魏无羡搭在肩头的右手,江澄强扯出一抹浅笑,低声回应:
江澄(字晚吟)我谢谢你。
谢谢你带我去喝酒,顺道感谢你害得我有房不敢回。
行至房门,江澄转身眼神示意你们二人噤声。
待到理好身上略显仓促的衣袍,江澄素手轻敲房门,便是连语气都比平日里轻了许多。
江澄(字晚吟)阿情...
江澄(字晚吟)我...我与魏无羡喝酒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