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带指责的话音似耳畔雷鸣震惊,似檐下落雨寒凉,似呼啸寒风凛冽。
就为了如此荒唐可笑的原因,施咒杀人,陷害污蔑。
面前苏涉如此歇斯底里地控诉,可于魏无羡眼中却是悲哀至极,满目荒唐。
金子勋这般纨绔娇纵的脾性固然可恶,可这却不能成为他构陷的借口,污蔑的理由。
有温热晶莹的泪珠自他的眼眶滑落,顺着挺翘的鼻梁滴落于唇。
泪水是苦涩的,是悔恨的,更是荒谬可恨的。
喉间肆意蔓延的苦水与唇边的泪水交织,重叠,使他嗓子干涩疼痛。
他抬眸望向苏涉,语气也失了平常的轻快温柔,只剩喑哑微弱。
魏婴(字无羡)竟然是你这种人。
魏婴(字无羡)因为这般无聊的原因。
转身回望眸色微暗的魏无羡,金光瑶行至他的身侧,振振有词:
金光瑶魏公子。
金光瑶你是不是觉着,没有千疮百孔咒,就没有穷奇道截杀。
金光瑶你师姐与姐夫就不会死。
金光瑶那么你就大错特错。
说罢,他抬眸望向魏无羡漆黑似墨的深瞳。
那双平日里波光潋滟,流光溢彩的双眸,此刻却如黄昏的天色降临,逐渐失了光亮。
眼见魏无羡因他失了原本的心态,金光瑶步步紧逼。
金光瑶你这个人吧。
金光瑶说好听点儿,是侠肝义胆,不拘绳墨。
金光瑶说难听点儿,便是到处得罪人。
金光瑶自魏无羡身侧游走,行至窗边。抬眸望向庙堂外的雨疏风骤,云淡风轻道:
金光瑶兄弟阋墙,众矢之的。
金光瑶迟早的事。
双手交叠置于胸膛处,魏无羡心知此番是为金光瑶的挑拨离间之计,便很快自心中纷乱中流转回来。
他抬眸望向那个身姿绰约的背影,语带谐谑:
魏婴(字无羡)怎么办。
魏婴(字无羡)我竟然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转身与魏无羡相视,金光瑶轻挑眉头,冷声回应:
金光瑶所以。
金光瑶你这种人是注定短命的。
许是因短命二字太过羞辱不堪,又许是戳中了江澄隐匿许久的心事。
本就不喜金光瑶如此厚颜无耻,伶牙俐齿的行事作风,江澄行至他的跟前,双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
指尖深深嵌入胸膛上的锦衣玉帛之中,衣袍上的金星雪浪也因此,失了原本华贵美好的模样。
胸膛上的衣襟因江澄紧攥而无法自由支配身体,金光瑶只得任凭江澄肆意宣泄。
江澄(字晚吟)你才短命。
江澄(字晚吟)你这娼妓之子,为了扶摇直上脸都不要了。
他满带愤恨的由衷之言,萦绕于金光瑶耳畔。
似百粒黄沙刺入眼眸,似千根银针锥刺心头,似万条毒虫啃食伤疤。
刺痛,锥心,难耐。
他抬眸望向面前之人盈满愤恨,盈满怨气的眼瞳,可金光瑶却未因此心怀愧疚,丝毫忏悔。
良久,似是堆砌好了所有言语,他才冷声低讽:
金光瑶江宗主。
金光瑶冷静点吧。
金光瑶你无非是知道了你师兄遭人陷害,而今又于乱葬岗救了你。
金光瑶你那颗骄傲的心感到了一丝愧疚。
眼见金光瑶的话音杀人诛心,你不愿再看到江澄因多年的心事深陷愧疚。
快步行至二人身前,却是轻轻握住江澄的另一只手,柔声细语:
江挽月兄长。
江挽月你别听他的。
江挽月千万别深信他的离间之言。
自江挽月的掌心移开左手,江澄却是加重了紧攥金光瑶衣襟的力道。
江澄(字晚吟)说就说,我怕他么!
眼见江澄因自己思绪纷乱,浑身抖振,金光瑶面露浅笑继续道:
金光瑶可但凡你当初对他多一点信任,多一丝宽容。
金光瑶你师兄也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金光瑶纵身火海,尸骨无存。
金光瑶差点儿忘了,你也是围剿乱葬岗的主力呢。
说罢,他抬手将紧攥着衣襟的手轻轻拿下,得意轻笑。
远方闷雷滚动,伴随着他的嘲讽,震碎了江澄那颗柔软脆弱的方寸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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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是紧攥着锦衣玉帛的右手,也因金光瑶的杀人诛心无力垂于身侧。
参与誓师大会,围剿乱葬岗,好似每一次谴责,他江澄都在其中。
为何当年的自己没有将心比心,没有设身处地,而是一昧的参与其中。
事到如今,还有后悔药么?还能全身而退?
分明多年后的魏无羡轮回重生,却未能给他一丝一毫地减轻负荷。
称之为心债的名词,好似再也无法偿还,无法解脱。
它就似横亘于二人之间的海岸潮汐,随日加乘,随月增盈。
心事百转千折之际,江澄却被一个温暖舒适的怀抱紧紧抱住。
他的个头与江澄一般高,可脸颊却比江澄稚嫩许多。
自那日于莲花坞无意看到江澄的日记,江渊便被二人之间的情意深深感染。
他疼他,疼那个年少时便失了双亲,失了挚友,孑然一身的父亲。
他更疼他,分明有千般苦衷却不愿向旁人诉说。
分明有万般不得已,却又不得不为云梦江氏而违心的,对情同手足的兄弟大义灭亲。
抬手轻抚江澄宽广伟岸的肩头,他抬眸与江澄相视,却只能轻唤一声:
江渊父亲。
抬手将那个柔软的脑袋揽入怀中,指尖轻抚他顺滑的发丝,江澄才低声应道:
江澄(字晚吟)阿渊。
江澄(字晚吟)没事的。
江澄(字晚吟)别害怕。
虽是以最温柔的话音安慰着江渊,可江澄却依然心系近于咫尺的魏无羡。
或许金光瑶说的不错,若是自己对他好些,对他理解,事情或许就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话音未落,金光瑶便行至江澄身前,继续振振有词:
金光瑶江宗主。
金光瑶说实话,我十分佩服你。
金光瑶最年轻的家主,以一己之力重振云梦江氏。
金光瑶可是我记着从前你好像比什么都比不过魏公子的。
金光瑶可否请教一番,你是如何逆袭的?
金光瑶是不是吃了什么金丹妙药啊?
金光瑶的话音是疑问的,可于江澄心中却是肯定无比的。
金丹,金丹。
这二字随风而来,伴随着窗外的骤雨滴落,使他惊悸,使他惶恐,更使他愧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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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本是如黛山烟波般温柔的眼眸,此刻却是满目愧疚,丝丝惊恐。
便是连轻抚江渊发丝的右手,都止不住心中纷乱,颤抖战栗。
他连连后退,脚尖却好似被捆绑一般,沉重缓慢。
趁江澄心绪不宁之际,金光瑶自腰间抽出一把软剑。
软剑镶嵌的碎玉琥珀也因剑身的白光,辉映光芒。
未能想到金光瑶会以如此卑劣的手段偷袭自己,三毒出鞘,却未能抵挡住直指胸膛的剑身。
裂帛之声与窗外的雷电交织,江澄虽躲闪及时软剑却仍然划破了他的手臂。
温热猩红的鲜血自衣袍渗出,江澄却强忍着疼痛一剑挑起距魏无羡咫尺的软剑。
眼见以如此手段都未敌江澄,金光瑶身处劣势,只得停下手中动作。
金光瑶江宗主。
金光瑶你这一招一式,我心悦诚服。
三毒收回鞘中,江澄却抵不住自伤口而来的疼痛,险些摔倒。
快步行至他的身前,你与江渊二人合力将他扶至魏无羡身侧的蒲团端坐。
金光瑶不过我一直好奇,为何只有你自己拔出了夷陵老祖的灵剑?
三番两次旁敲侧击的,牵动江澄思绪。江渊早已心中不悦,可身后小辈却又不能说着什么。
虽是知晓此番越了界,他却依然行至金光瑶身前,低眸望向他的眼眸,轻声轻语:
江渊你想知道为何么?
江渊是因为当年于夷陵,若不是我父亲以身犯险,替魏前辈吸引了岐山温氏的搜查。
江渊他也不会,尝尽金丹离体之痛。
江渊更不会因此,被你这样的小人捉住软肋。
江渊三番两次暗指我父亲天赋不足,或是动辄金丹金丹。
江渊那么敢问,金宗主此番是何居心?
这话,江渊本想同父亲一起将它们隐匿起来。
可如今,金光瑶如此卑劣可耻地将这件心事,当作刀刃,当作攻击江澄的利器。
于情于理,他都不愿再将此事隐瞒。
他承认,他是自私的,自私地不愿看到他的父亲背负这忘恩负义的恶名。
他就是想要所有人都知晓,都明白,他父亲从不亏欠任何一人。
不知是因此番抖落父亲心事的愧疚,还是因心疼父亲的种种,江渊的双眸起了一层薄薄的细雾。
泪水盈满他的眼眶,可他此刻却不敢回身与江澄相视。
因为他在害怕,害怕抖落出了这件心事,会让江澄更为愧疚。
这件尘封多年的旧事,江澄本就不想再次提及。
他只想将它们藏进心脏,藏进回忆,藏进风里。
可如今,却是再也无法隐藏了。
江澄眼睫微颤,抬眸望向那个他来时便一直不敢正视的人。
待到看见魏无羡眸底道不清的情意,说不明的深恩,他才心领神会。
他江澄本就该明白的,他们二人情同手足,又怎会有亏欠这一说。
魏无羡本以为自己对江澄不欠什么,可是如今却好像越欠越多,越积越多。
是他父母收留自己传授功法的恩情,是同窗扬言要辅佐他的承诺,是他为护自己尝尽金丹离体的疼痛。
二人就这般两两相视,西窗外的月光投射于江澄的身后,同样洒满了魏无羡的周身。
江澄只觉此刻,喉间好似被人强行灌下热汤一般,炽热难耐。
良久,似是堆砌好了所有言语,江澄才先行哽咽出声,可话到嘴边却又言不由衷起来。
江澄(字晚吟)魏无羡。
江澄(字晚吟)你凭什么?
江澄(字晚吟)不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