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岗上秋风又起,枯叶从风稀零调落。
江澄深邃明亮的眼眸之中,倒影着面前这个自己自小疼爱宠溺的身影。
他依稀还记得小时候,众多师兄弟里江挽月最粘的便是魏无羡。
他从前觉得江挽月会同魏无羡成为一对良人,羡煞旁人。
谁曾想现如今江挽月也已有了温宁,而魏无羡也得以实现自小惩恶扬善的夙愿。
若是一直这般下去他也大可不必为难,自遥远的兰陵一路赶来。
可现如今他们几人同金子轩竟演变成这幅模样。
当真是荒唐至极,可笑至极。
谁能想到,云梦江氏三小姐的夫君竟亲手杀害了自家姐姐的夫君。
还是以那般残忍的方式。
江澄一路自兰陵而来,心中懊悔不已。若是早点将他们几人接回云梦江氏,会不会就不会发生这般祸事。
终是世事无常,人生如梦。
初醒方知错意,抱憾终身。
江澄一直垂于两侧的素手因心中思绪而抖振着。
他强忍着心中汹涌,出言安慰道:
江澄(字晚吟)阿月,听兄长一句劝。
江澄(字晚吟)交出阴虎符,我再去寻些快马,你们便离开这里罢。
江澄方才来时,心中确实有大义灭亲的准备。
可在看到曾经乱葬岗上熟悉的人,熟悉的事物之时,终是狠不下心来。
金光善曾同自己表示,交出阴虎符与温情温宁。自此恩怨一笔勾销,不计前嫌。
可他又怎会不知让温情与温宁前去金陵台,会是怎样的惩罚在等待着他们。
金光善是怎样的人,仙门百家均是心中有数。
前去金陵台,无疑是自投罗网,任人宰割。
江澄最终还是下不去这等狠手,温情温宁于他心中早已是亲人一般的存在。
既是亲人,又怎能让他们去赴死。
你抬眸望向江澄的眼底,你在他明亮澄澈的眼眸之中竟是看到了依依不舍与满怀愧怍。
不舍是往后或许再也不能见到曾经的情同手足与骨肉至亲。
愧怍是为保其余亲人而不得不徇私枉法,愧于自小疼爱自己的姐姐。
江澄明知这般过于对不起江厌离,却又不得不这么做。
金子轩已经死了,若是江挽月与魏无羡一命偿一命,江厌离也会于心不忍。
可他又如何能替江厌离原谅他们,原谅杀害金子轩的罪魁祸首。
江澄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却又不得不做出抉择。
当真是这人世间最踌躇不决,掂量难择的心事。
你正欲回复江澄的话音,却被远处一声熟悉却又满带冰冷的话音打断。
魏无羡方才于伏魔洞内因噩梦缠身,终是强忍着抵抗醒来。
他起身行至洞外,便看到江澄与江挽月正说着什么,温宁也远远在一旁低垂着眼眸。
江澄他,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还是来大义灭亲的?
容不得魏无羡多想,他冷声开口道:
魏婴(字无羡)江澄,这么快便来大义灭亲了。
魏婴(字无羡)你说吧,是交出我还是阴虎符亦或是温情温宁。
你转身看向远处款款而来的魏无羡,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江澄打断。
江澄(字晚吟)魏无羡,你怎的如今还不知悔改。
江澄(字晚吟)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满身怨气,却又不肯让旁人规劝。
江澄(字晚吟)你可知如今你闯下多大的祸端吗?
许是被魏无羡猜到了方才自己赶来的目的,虽是早已因眼前景象而改变想法。
江澄却依旧口是心非地冷声回应魏无羡。
被曾经最信任亲密的兄弟戳中心事,魏无羡只觉心中好似燃起一团烈火,难受炽热。
魏无羡行至江澄身前不顾江挽月的目光提醒,正色道:
魏婴(字无羡)金子勋的千疮百孔,不是我下的。
魏婴(字无羡)如今便是连你也不肯信任于我?
魏无羡这话是反问的,可于他的心中却是肯定无比的。
自修行鬼道术法以来,多少偏见与抵制,他早已看淡一切。
可如今便是连曾经情同手足的江澄也不信任自己。
魏无羡这般质问无疑是当头一棒。既是如此,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地替魏无羡收拾他自己闯下的祸事。
江澄垂于身侧的右手因心中此起彼伏而颤抖着,缠绕于指尖的银环闪烁淡紫色的清辉。
江澄将方才所有的念想收回心底,冷声道:
江澄(字晚吟)魏无羡,在旁人眼里你是枭雄是怪杰,是射日之征仅次于金光瑶的功臣。
江澄(字晚吟)可只要你发出威胁于仙门百家的声音,你便是罔顾人伦,邪魔外道。
江澄(字晚吟)你以为你能够独善其身,没有这个先例。
江澄(字晚吟)你当真以为这乱世英雄这般好做?
江澄还欲再说些什么却被身前的江挽月握住垂于右侧的素手。
眼见二人眸中尽是戾气与愤恨,你不忍再看到曾经的二人因你与温宁而反目成仇。
你行至江澄身侧,轻抚他的右手柔声道:
江挽月兄长,羡哥哥他不是故意这般说的。
江挽月羡哥哥,兄长他不是来大义灭亲的,他是来劝咱们出逃的。
魏无羡漆黑似墨的眼眸本是猩红一片。可在听到江挽月的澄清之言时,却是爱恨交集的。
魏无羡想要看清面前之人的心中所想,却好似越想便越看不穿。
本于远处被江澄制止靠近的温宁,在看到众人因自己犯下的祸事而反目时,心中更是羞愧难当。
他不忍再看到其他人因自己再这般下去,温宁行至江澄身前正色道:
鬼将军温宁江宗主,此事因温宁而起。
鬼将军温宁温宁不想大家再为自己为难。
鬼将军温宁余下的事情,便让温宁一人承担罢。
江澄本是同魏无羡对峙,却因温宁的一句话而怒火中烧。
早已藏好的所有怨恨与怒气,毫不隐晦地冲上他的眉间。
本是不露声色的清秀脸庞上,两道浓密的剑眉微蹙,额上青筋也因心中起伏而凸显出来。
江澄双手紧紧攥住温宁的衣襟,面上早已失了方才的柔顺,换上的是满目愁容。
他指尖颤抖却又歇斯底里道:
江澄(字晚吟)你拿什么承担!
江澄(字晚吟)你能换金子轩的命吗?
江澄(字晚吟)我们云梦江氏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们岐山温氏。
江澄(字晚吟)让你们如此祸害我们!
温宁本就心知对不起江澄,对不起江厌离,自是没有过多反抗的动作,而是任由江澄发泄心中怒火。
不忍再这般看着江澄对阿宁撒气,你于二人身旁将他们分开,可江澄力气很大,你竟是无法将二人拉开。
江挽月兄长,不要冲动。
江挽月有话咱们好好说。
江澄攥着温宁衣襟的双手却没有因你的规劝而松开,而是转头同你说道:
江澄(字晚吟)江挽月,你就是这般任性。
江澄(字晚吟)许是我同阿姐从小过于纵容你,才会导致如今的祸事。
江澄(字晚吟)我就应该在射日之征还未开始之前便让你们二人分开。
说罢江澄兀自松开攥着温宁衣襟的双手,叹了口气道:
江澄(字晚吟)你们……
江澄(字晚吟)都想好了。
江澄(字晚吟)若是自己承担罪责,我不敢想象会是怎样的结果。
江澄还欲再说些什么,却因远处一抹绯红色的身影而扰了思绪。
温情。
他不知温情看到了多少,听到了多少,可他却在看到她孤傲的身影之时,却依旧心头悸动。
温情本是于洞内替温念换一身干净的衣衫,却依稀听到洞外熟悉的声音时,忍不住思念的心绪出了洞外。
今日一见,许是此生最后一面。
既然他来了,自己又怎能不同他见一面。
虽是羞愧难当,万般愧怍,却又抵不住心中念想而走出了洞外。
温情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江澄,她强忍着心下愧怍道:
温情江宗主,温情……
温情温情教弟无方,竟是给云梦江氏与江姑娘带来了莫大的灾祸。
温情温情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江姑娘。
温情江宗主……
温情咱们还是……
温情算了吧。
岐山温氏给你带来的伤害已是莫大的,自己本就不敢再奢求太多。
江澄曾经的不计前嫌,也曾让温情放下心中顾虑与不安,全心全意地同他在一起。
可如今,自己却是再也无法违背道德礼义同他继续下去,不忍亦不敢。
不忍是不想他往后看到自己便想起爹娘残死与金子轩的残剧。
不敢是自己自私地不想再继续伤害于他,自己的身份便是他此生最大的桎梏。
不过几日,自己便会带着弟弟阿宁前往金陵台。
皆时所有恩怨皆为过往,或许不能一笔勾销,却不想江澄得知自己离去而太过伤心。
至少如今自己负了他,也比他带着对自己的依恋抱憾终身好些。
温情的话音冰冷无情,江澄只觉就连夷陵的春风都恍惚变得凉彻骨髓起来。
江澄明媚如春风一般的眼眸随即覆上一抹黯淡无光。
喉间好似被什么东西噎住一般,上下流动之下惹得他不知该如何回应,亦不知该如何拒绝。
江澄低垂着眼眸不敢去看温情,因为他在害怕。害怕此刻抬眸,会止不住眼中辗转不下的泪水。
分明是在乱世之中紧紧攥住的情分,如今换来的却是一句轻飘飘的。
算了。
从前的相识相知,相互吸引在他心中如深夜里的惊鸿一梦,令他沉迷。
可如今却好似如云梦江畔每年秋日里的飞鸟,掠过湛蓝天际却狠心地不留下任何痕迹。
远处的青山孤城萦绕起缕缕浓雾。这分明因温情才美丽的黛山,却再也不似从前如画卷那般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