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
金陵台
仙门百家自温乱已过,自是度过了许久静谧祥和的日子。近日以来,能于仙门百家饭后谈资的也便只有兰陵金氏与云梦江氏的联姻了。
兰陵金氏与云梦江氏的姻亲是金子轩江厌离自幼便定下,且二人心心相惜这结亲也是迟早的事。
婚礼前期准备自然落到了金光瑶这个家臣的手中。
兰陵金氏琉璃瓦上的屋檐悬挂着朱红色的绸缎,雕花的橱窗尽数贴满了烫金的“囍”字。本就琼楼玉宇的金陵台如今更为壮观富丽,似前朝帝王的楼阁,光彩夺目气势磅礴。
殿内时不时有着婢女小斯行色匆匆,步伐虽是极快声音却是很小很轻。兰陵金氏本就是名门世家,便是连家仆也是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
金光善与金子轩二人并肩站于金陵台,二人目光投向屋内正指点家仆的金光瑶侃侃而谈。
金光瑶虽是金光善年轻时的沧海遗珠,可金子轩却并未对他另眼相看,而是心胸大度地将他视为亲弟弟一般看待。
金光善却是毫不犹豫地同金子轩表示,金光瑶虽为他的儿子,却是无法同嫡出的金子轩相提并论。这兰陵金氏的宗主只能是金子轩。
金光瑶越是于自己面前办事得力,无懈可击自己便是对他更为忌惮更为惶恐。
金光瑶心思深重,便是连金光善自己都看不懂了。
夜里金光瑶摆弄着案前的请柬,提笔自那朱红喜庆的案牍上写下二人的名字,却在写到江字时右手止不住地悬于半空。
那悬于半空中的狼毫因重力而墨水滴落自朱红的纸张,晕开了点点圈圈。
金光瑶明亮澄澈的眼眸似兰陵天边的星辰,却又掩不住那星辰里的冰冻无情。
金江两家,终是结为秦晋之好。自己于兰陵金氏的地位本就若有若无,现如今更是岌岌可危。
阿月,他温宁便这般好吗?
也是,温宁即便是变成如今这般任人操纵的傀儡,你都不曾放弃。
金光瑶心事流转之际,门外竟是响起秦愫甜美的声音。
将案前被自己弄脏的请柬匆忙夹于书中,金光瑶才行至门前将房门打开。
秦愫本是不想深夜来寻金光瑶,于屋里踌躇许久,掂量许久终是起身行至金光瑶的屋外。
本以为来人会是从前那般面带甜甜的笑意,可等来的却是一副空洞冰凉的面容。
金光瑶此刻的面上早已失了平常于世人面前演绎的楚楚可怜,而是令秦愫从未见过的凛若冰霜。
秦愫强压着内心深处的恐惧与彷徨,恐惧是因为她不知金光瑶对此事是否上心,彷徨是不知往后该如何是好。
秦愫金公子,我……
秦愫这几日里我总感头晕脑胀,还有些……
未等秦愫将剩下的话语说完,金光瑶便些许不耐烦地打断:
金光瑶说,发生了何事?
面前本就有些惶恐的少女被如此不耐烦的话音打断时,心中更是感觉跌入谷底般。
秦愫本就对那日之后的事情备感愧怍,本想自那日之后便断了对金光瑶的所有念想。
可如今却是不得不同他说说了,毕竟他是自己腹中胎儿的亲生父亲。
秦愫轻抚现如今还不怎么隆起的小腹,疼爱地低垂眼眸望着,轻声道:
秦愫金公子,秦愫……
秦愫怀了身孕了,这孩儿是你的。
秦愫的话音云淡风轻,可于金光瑶的心中却是云卷云涌。
金光瑶本是不露声色的脸庞如今却是瞪大了双眼,眸中尽是不敢置信与丝丝懊恼。
他强压着心中忐忑,一步一步地走近面前之人,直至秦愫被他连连逼近而身后靠于紧闭的大门无法继续后退之时,金光瑶才停下脚步。
金光瑶抬眸望向面前之人的眼眸,那漆黑似明珠般的眼眸将自己的脸庞倒影下来。
可他在那双眼眸之中看到的自己却是惶恐不安的,是问心有愧的。
愧于秦愫,愧于阿月,更愧于自己。
若不是那日自己一时兴起,怎会酿成如此愚蠢不堪的祸事。
终是世事如棋,乾坤莫测。
难道要为了这一时冲动而毁了自己苦心经营的一生。
他不忍,更不想。
金光瑶微微合起双眸,须臾,像是做了什么决定般轻声道:
金光瑶明日,我会让下人偷偷将滑胎药送至你的房内。
金光瑶正欲继续说些什么却被面前之人掌掴,那掌心于他细腻的脸庞碰撞下响彻兰陵的漆黑天际。
秦愫本以为此番告知金光瑶会求得他的一些建议,准确的说是想从他口中得知,他愿意对自己与这个孩子负起责任。
哪怕,只是做她腹中孩儿的父亲。她不奢望金光瑶能够爱她,可她却不忍心这腹中的胎儿还未出生,便被亲生父亲了结于腹中。
可他却是说出如此冰冻无情的话,秦愫本就跌入谷底的内心此刻却是被金光瑶的薄情狠狠打击。
掌心因方才那番动作而疼痛不已,那阵阵刺入肌骨的疼痛好似在提醒她,面前之人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便是连自己的亲生骨肉,他也可毫无顾虑地说出这种话。
终是自己看错了人,爱错了人。
秦愫强忍着心中早已千疮百孔的疼痛,转身离开了金光瑶的房中。
屋内又独留金光瑶一人对着案前的烛火发呆。他胡乱地将方才摆放整齐的砚台丹青一扫而过,东西落地之声虽是转瞬即逝,却于金光瑶的心中犹如梦魇般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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夷陵本就是一片荒山,气温骤降对于你们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今日却是下起了皑皑白雪。
温念这孩子近日以来都可以下地走路了,便贪玩地总想自洞内偷偷跑进那雪地里玩耍。
魏无羡也是比较贪玩爱闹,便与温念一同将洞外的积雪尽数收集起来,砌成一座宅院。那宅院竟是在二人的努力下,有模有样起来。
温宁自洞外替你与魏无羡温念煮了些许热羹,温宁将热羹放置桌前,才道:
鬼将军温宁挽月,小阿念好似越来越黏着魏公子了。
你将温宁推至面前的热羹吹凉之后放入口中,才回应道:
江挽月这般才好,小阿念前段时间总黏着你,我都吃醋了。
说罢,你右手将温宁的左臂抱住,脑袋于他伟岸的肩头轻靠,目光投向面前正玩得尽兴的舅甥二人。
温宁指尖轻抚肩头之人的发丝,那柔软的发丝穿过指尖的触感他虽是感受不到却是能感受到岁月静好的温馨。
你与温宁正侃侃而谈,脚边却是被一个小东西给弄得痒痒。
低头往下看,竟是温念抱住了你的小腿。婴孩胖嘟嘟的小手自是不能将你的小腿抱住,温念便抓紧你的衣袂,摇摇晃晃。
你将温念抱起,指尖轻拍他因调皮跳脱而被污泥弄脏的衣袖,轻言嗔怪道:
江挽月温念,你又调皮了。
江挽月你可知你这衣衫我昨日才晾干的,这才穿多久便被你穿脏了。
温念在你怀中好似听懂你的嗔怪,竟是开始嚎啕大哭起来,那刺耳尖锐的婴孩哭声响彻夷陵云霄。
温念在你怀中不安分地轻踢。你身上的布衣本就因劳作而布满污渍,如今被温念这般胡乱闹腾,身上更是留下许多婴孩的脚印。
温宁眼见挽月怀中的阿念越来越肆无忌惮,便将温念移至自己怀中,指尖轻捏温念的鼻头,轻声道:
鬼将军温宁小阿念,又惹娘亲生气了是不是?
鬼将军温宁与爹爹一同去向娘亲道歉好不好?
温念于温宁怀中竟是不哭不闹,安静起来。许是血浓于水的原故,温念本是失声痛哭,转瞬便将胖乎乎的手指塞进嘴里静静地吮吸。
温宁抱着温念转向你面前,怀中轻晃着温念,轻声道:
鬼将军温宁挽月,辛苦你了。
鬼将军温宁这些日子以来,若不是你一直陪伴我与阿念。
鬼将军温宁我与阿念恐怕会是这世上最邋遢的父子。
温宁回想起自己于兰陵金氏被金子勋射杀时,若不是有挽月日日替自己擦洗身体。自己早已恐怕满身血污,肮脏不堪。
如今还为了陪伴自己放弃从前的鲜衣怒马,甘愿同自己日出而作。
自己真是上辈子修的什么福分,今生才能同挽月相爱。
你同温宁两两相视,回应道:
江挽月傻阿宁。
江挽月我自愿的。
江挽月我怎可能舍得自己的夫君与孩儿邋里邋遢的呢。
你正欲继续往下说些什么,魏无羡便行至你的身侧,嘲讽道:
魏婴(字无羡)哼。
魏婴(字无羡)还说呢。
魏婴(字无羡)那衣服可不都是我与温情洗的嘛。
夷陵山门外的风雪又起,呼啸过境的寒风将雪糁洒落你们几人的肩头。几人的布衣虽是简陋不堪,却在那洁白无瑕的雪糁之下尽显温馨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