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数学课,对于宋时软来说,简直是一场煎熬。
讲台上,老师正激情澎湃地讲解着一道复杂的立体几何综合题,粉笔在黑板上划出清晰的辅助线和各种角度符号。
宋时软眉头紧锁,笔尖在草稿纸上反复演算,那些空间向量、二面角的概念在她脑子里搅成一团浆糊。
她偷偷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想回头看看。
然而,目光刚触及身后,吴世勋那个冰冷的眼神瞬间在脑中浮现。
宋时软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只能将视线投向窗外,却在不经意间,从窗玻璃的模糊倒影里,捕捉到了后排的景象。
吴世勋单手支着额角,头微微歪向窗边,眼睛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他睡着了。
夕阳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少了几分清醒时的锋利冰冷,却依旧带着一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
“吴世勋!”
数学老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明显的不悦,
“这道题,我刚才说到哪一个步骤了?”
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后排,宋时软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吴世勋缓缓睁开眼,眼神里没有半分刚睡醒的迷茫,只有一片沉寂的清醒。
他没什么表情地站起身,抬眼扫了一眼题目,视线在黑板上停留了几秒。
宋时软几乎能感觉到他大脑在飞速运转,那些困扰她的线条和角度,在他眼里或许早已有了清晰的脉络。
然而,他的嘴巴始终没有动弹,连细微的弧度都不曾变化。
宋时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本能地,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细微气声,飞快地提示了一句:
宋时软“……用空间向量,建系……”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急迫。
吴世勋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然而,他连眼睛都没动一下,更没有看向声音的来源。
下一秒,他直接开口,声音干脆利落。
吴世勋“不知道。”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丝毫窘迫。
数学老师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显然对这个答案和态度极其不满:
“上课还睡觉?站到后面去清醒清醒!”
吴世勋没有任何辩解,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径直走向教室后方,背靠着墙壁站定。
他的目光从黑板转离,随意地落在窗外,仿佛罚站对他而言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看风景。
全程,他没有给宋时软哪怕一个眼角的余光。
宋时软看着他的背影,一股莫名的无力感和隐隐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吴世勋要和她装不熟,为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和她划清界限。
教室后方靠墙的位置,光线有些暗沉,吴世勋就那样安静地站着,身形挺拔如松,背脊挺直,没有丝毫被罚站的窘迫或懒散。
夕阳只吝啬地在他脚边投下一小片光斑,他的上半身则隐在教室后方的阴影里,愈发显得轮廓深邃,气质疏冷。
数学老师重新开始讲课,粉笔在黑板上发出规律的哒哒声,试图将学生的注意力拉回复杂的几何图形上。然而,教室里的气氛却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一丝微妙的改变。
不少同学的目光,尤其是后排的学生,总是不自觉地、带着好奇或探究瞟向那个立在墙边的身影。
宋时软强迫自己盯着黑板,集中精神听讲。可她的思绪却像被无形的线牵扯着,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后方。
黑板上的板书又停下来,这次老师拿着粉笔头,扔向的却是宋时软这个方向的另一名犯困的同学。
一小截断掉的粉笔头,从学生耳际擦过,“啪嗒”一声落在地上,随后不偏不倚地朝着教室后方,朝着吴世勋站立的方向滚去。
宋时软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视线随着那滚动的白色小点移动。
只见那粉笔头一路滚着,最终轻轻撞在了吴世勋干净的运动鞋鞋尖上,停了下来。
吴世勋垂落的眼睫微微颤动,像是被惊扰的寒鸦抖落翅尖的雪。
他缓慢地抬起视线,从窗外缥缈的云絮移到脚边那点刺目的白。
他的眼神依旧是那副沉寂的漠然,仿佛看到的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灰尘。
他没有弯腰去捡那截粉笔,也没有继续看向窗外。他就那样站在原地,目光低垂,仿佛在思考什么,又仿佛只是单纯地放空。
而就在这一刻,宋时软鬼使神差地抬起了头。
——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吴世勋的瞳孔漆黑,像冬夜里的寒星,冷冽,明亮。
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没有厌恶,也没有惊讶,只是那样平静地、毫无波澜地看着她。
一秒。两秒。
吴世勋率先移开了视线。
他重新望向窗外,仿佛刚才短暂的交汇从未发生过。
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也衬得他的神情愈发疏离冷淡。
宋时软缓慢地回过头,指尖轻轻摩挲着笔记本的边缘,不知道在想什么。
身后,那片阴影中,吴世勋的目光在她挺直的脊背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从这个角度看去,午后的光线正好穿过她耳畔细碎的绒毛,在颈后那片细腻的皮肤上晕开一层暖金色的薄雾。微微低头的姿态,让宋时软校服领口上方露出一小截瓷白的弧度,上面还黏着几缕发丝。
吴世勋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那天她被几个混混堵在巷子,明明势单力薄,却还倔强地仰着头,眼睛里闪着不肯认输的光,甚至先和他们动起了手。
后来她发现他们住在同一栋楼,就开始像只固执的小猫一样跟在他身后。
“我叫宋时软,所以你叫什么名字啊?”
“你也在鹤川一中读书吗?”
“你几岁了啊?”
清脆的声音带着初生牛犊般的莽撞,那双总是不加掩饰望过来的眼睛,像极了小时候那只总爱跟着他、用脑袋蹭他裤脚的小白猫,懵懂又执着,全然不知靠近他意味着什么。
浓密的眼睫无声垂下,如同厚重的幕布,瞬间遮蔽了眼底深处那丝极其细微的涟漪,快得像幻觉。
随即,他的视线再次投向窗外,目光重新冻结成亘古不化的寒雾,将方才那瞬间的凝望与偶有出走的思绪,一并封存于无人知晓的寂静之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