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宫中,此时即将入夏,承乾宫庭院处有一凉台,凉台上设了矮桌,每当入夜,在此熏上凉香,摆上果糕,稍饮清酒,快活似神仙。
“娘娘,我师傅今儿派人传话给我,叫我记下您的一言一行,连用膳用了多少用了什么都要事无巨细地记下来,这……”
许蓝妃靠在凉台上的软垫上,用小指长的酒杯喝葡萄酿,耳边是蝉鸣虫叫,微风徐徐,惬意无比。
“无妨,你该怎么记怎么记吧。”
小厦子心里有数什么该记什么不该记,依言便就此日开始记录许蓝妃的一言一行。
玩闹和宅乐当然就不记了,这一段时间全用礼佛代替,承乾宫的宫女太监们虽然都是皇帝派下来的,但是也都已经被小厦子调教的忠心耿耿,一个个唯自家主子之命是从。
再说了,自家主儿又不苛责下人,干的活儿又轻松,又许妃娘娘的面儿撑着,内务府也不敢轻慢。
往常的嫔妃失宠,都是落魄凤凰不如鸡,自家主儿没宠,反倒像是世外高人,不屑与凡夫俗子相争。
走在外头看别的太监宫女,眼中都有些许探究和仰慕,天底下没有比在承乾宫做事儿更好的差事了。
养心殿里,苏培盛呈上小厦子的每日一记。
是的,这是皇帝的吩咐,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自己的思念,看了一眼承乾宫的门儿,就似乎是心中有个关了三个月的闸口开了,里头那些感情,都像是泄了洪似的往外涌。
就连甄嬛,也在某一日晨起后打趣他,如今蔷薇开得正好,皇上贪恋美景,睡梦中也不忘蔷薇花,说什么时候陪皇上去御花园里看蔷薇呢。
哪里是贪恋蔷薇花呢,是他贪慕蔷薇卿,日思夜想,不得一赏。
“皇上,小厦子送许妃娘娘的起居注来了。”
已经看了一天折子的皇帝立刻抽身出来,接过那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本子。
六月三,晨起甚疏懒,不勤装扮,只簪绒花三两朵,不饰钗环,着赭红色衣。
朝食,两个蟹粉汤包,一个奶油松瓤卷,两口鸡汤煲松菇。
礼佛、捡佛豆、诵经、抄写经书。
日下梢头,树影婆娑,亭中小坐,看棋谱,下残棋,自得其乐。
飱食,胭脂米饭四口、樱桃肉两口、鸡汤白菜三口,食欲不佳。
餐后,临摹字帖,颜体柳体,随性而临。
看亭中鸟雀飞,微笑,尔后,笑颜也无。
亥时一刻入寝。
“她从前从不穿赭红色衣衫,她素来爱粉色,从前也不喜静,成天带着小厦子一干太监疯玩,如今,也开始这般沉静了。”
几行字,皇帝看了将近一刻钟。
“她从前是最爱笑的,宫中棋艺佳者无,纵使沈贵人会下棋,也称不上是善棋。这世间,也只有允礼与朕能与她对上几局。”
“让小厦子日日照此记录,倘若有谁胆敢轻慢与她,也尽管报上来。”
“是。”苏培盛庆幸自己早就吩咐下去了,内务府华妃处也没有为难,一切供应皆按妃位该有的份例给。
在这场许妃与皇帝的博弈中,皇帝终究还是率先低了头。
而先低头的人,注定就成为爱情里的失败者。
“皇上,内务府夏管事请皇上翻牌子。”苏培盛说。
自从那一次打了板子,内务府就再也不敢撤许妃的牌子。
雍妃二字一直与华妃、莞常在、沈贵人,几个宠妃的牌子搁置在一处。
雍妃的牌子有如新作,皇帝从前都是直接让苏培盛去请,从来也不曾翻牌子。
皇帝在这二字上摩挲片刻,终究还是没动。
翻了她也不愿意见到他,何必呢。
皇帝一挥手,让人下去了。叫苏培盛搬过了从前许蓝妃枕过的香枕摆在枕边,仿佛这样,就觉得她还在自己身边。
只是到底,只孤枕尔,难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