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在坍塌。
为什么?
他们是纯血的美人席,是相携归巢的众鸟——而自己呢?
深渊里有蝙蝠扑翅的声音。
蝙蝠究竟算什么呢?
是翱翔于天际的鸟?还是蜷伏于暗夜中的兽?
解决了拦路的魔族,我发自内心一种认命。
魔门快合上了,不行,那么多人,还没有进去啊。
脑海中除此忽然没了想法,身体更早地做出反应:
跃地而起,一个腾空掠至高处,以血肉之躯暂撑住正在闭合的浮雕石门。
“还愣着做什么?……跑啊!!”
跑啊……
“跑啊!”
曾几时,我的母亲的声音撕心裂肺。
“阿楠,跑啊!!!”
二十年了。
居然二十年了。
他闭上眼睛就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胳膊被撕开,腿脚的筋骨被打断,在血泊中扭动着挣扎着,作困兽之斗,她往前扑拽住丈夫的腿脚,只为了给自己的孩子让出一条生路。
“跑啊!!!快跑!!别回头!别回来!!!啊——!!!!!”
男人一脚踩下,她的脸破碎模糊。
最后一刻,她竭尽全力道:“跑……”
咔地一声。
是喉管断裂的声音,还是我身上筋骨碎裂的声音?
门绝对不能关闭!
“跑啊……”
还有百来人。
快一些,再快些。
我说过要让我们回家的。哪怕满手血腥万人唾骂欺师灭祖众叛亲离。我历尽歹事,为了这一条路,我什么都做了。
但我不是叛徒。
骨骼仿佛都要错位,都要碾碎,却还是撑着那座硕大无朋的巨门——真可笑,蝼蚁擎天,蜉蝣撼树。
远处忽然一身巨响。
勉强抬起汗湿的脸庞,从湿润的睫毛缝中向外张看。我看到楚晚宁被吞天之浪击中,天问与九歌铸成的墙垣本已破碎不堪,主人自高空坠落后,这座苦苦维系苦苦支撑的堤坝霎时土崩瓦解。
我亲眼看到了楚晚宁被一个巨浪打入水中。
“师尊……”
喉咙里卡出两个字。
然而我却想到另一个人。
夏凫。
我那个莫名其妙的师弟。
墙垣坍塌,洪水再无阻挡,以破竹之势向两界交汇处奔踏席卷,荡平山峦楼宇,填满沟壑空谷。只是转瞬,一切都沉于风浪。
他还好吗?是否也溺入水中?
真奇怪啊,我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嗓子里宛如堵住了团棉花?
他总和我作对,这个来自不知哪个世界的人。
另一个我觉得他是我那个红尘里的人,但我知道他不是。
那个奇怪的包,里面奇怪的东西,我从未见过,还有闻所未闻的文字。
垂眼看,还有几十人。
好像是一场尴尬的对峙让我们认识的?
脑海中还有模糊的记忆,却不愿多想。
而记得最清晰的是他去孤月夜大闹一场,为了找自己。
为了穷奇找自己。
一身是血也要质问我。
在他眼里我似乎是个彻彻底底的混蛋,天下一切恶事都是我做的。
他被锁起来的样子真狼狈啊。
…………
我得承认我的愤怒。
而更让我生气的是,我脑子仿佛抽了,最后他受罚的时候帮他求情,还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送他药。
魔门仿佛千斤重,我几乎耗费了所有力气。
垂眼看,还有不到三十人。
脑海浮光掠影,是他中毒,我救的。
不让他来搅和,也不知道是那个穷奇没转达还是他不听。
大概率是后者了。
一须臾,魔门的重压竟又生生拔高了数成,我只觉得错骨分筋,灵力透支,蓦地呛出一口血来。
垂眼看,还有十来人。
我怒喝一声,目眦欲裂,脖颈经络暴突,手足并用竭力挡住就要关闭的大门。
我这个样子想必也难看得很。
“华宗师!”
是过了门的族人在喊我。
门堪堪停下。
忽然想起来好多东西。
他发烧觉得我是天仙。
他调侃我走窗走门。
他和我不小心撞在一起。
还有五个人。
怎么搞的,都是在想他。
剩三个人。
谁也不想了,脑子里一片空荡荡,或许我还不如再想想他呢?
剩一人。
“我”喜欢他。真让人震惊。
…………
极限了。
最后一个人冲过门,我笑起来。
莫说蜉蝣不可撼树,只要心硬,蚁穴亦可决堤。
我最后,不还是都做到了吗?
我知道自己进不去了。
我利用最后几个喘息的时间想去寻找一个身影。
找不到。
可惜啊,夏凫。
真想告诉你,我其实没那么讨厌你。
大门,该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