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国一百二十年,兴王兴广得一子,名曰兴近天。
兴国,夏乡。
吕不畏走在夏乡城南,城南富饶,多店铺、作坊。他一路走着,一路看着沿路路过的富人。如果遇到了看着不太精明的富人,就跪在地上,乞求施舍。那富人要是有些善心,就拿出几个响点送与他了。
但要是遇到那厉害的,就绕道而行,他若纠缠,对方便差人来打。这时,他藏于街巷的友人就有用了,他们拦着那些人,如若不赔钱,就要报与官府。纵是富人,也抵不过理亏,只能扔下几个银响灰灰跑路。
有次他们遇到个更厉害的,拦住了,不给钱。后来才知道那就是当地官府的人,当他们知道的时候就进了黑牢了。如若不是身上刚好带着银响,贿赂了牢头,怕是要吃一辈子牢饭了。
今日,吕不畏看到个十岁样子的孩童,旁边跟着几个侍卫。他是个粗人,成天仗着一身力气称王称霸的,再加上侍卫也是稍加桥装过的,他自然不认得那是王室侍卫。
吕不畏刚要靠近那孩童,几个侍卫就拔了刀,吕不畏浑然不觉,依然自顾自往前走。那孩童让侍卫收起刀来,他对这个糙汉子有些兴致。
吕不畏今年正好十九岁,却因生的不好看,再加上那已然不短的鬓须,让人总以为是个年纪不小的糙汉子。
吕不畏刚想着今天酒钱有着落了,就觉得腰间发疼。一看,是那个孩童拧着他的腰间肉。
“啊!”吕不畏疼的叫了出来,他吕不畏这辈子都没被打过几次,这就被一个孩童欺负了?他不是那受气的主,抬手就要打过去。
“去你个狗崽子!”吕不畏一巴掌呼了过去,也不管那掌下的人是个小孩了。
吕不畏心里期待的声音没有响起,他感觉自己的手被挡住了。自己已然用了全力,怎么可能被人挡住?细看一下,是那个孩童。他心想,这哪是什么孩童啊,小孩子哪来这么大力气。
那孩童顺手抓住了吕不畏的手,吕不畏手被抓的生疼,那只嫩的仿佛可以出水的手,竟可有如此怪力?他吕不畏还没真的怕过谁,左手又出拳,往孩童面门打去。孩童又是一抓,吕不畏的手腕子被抓到了。那瞬间剧烈的疼痛让吕不畏想到手是不是已经折了。吕不畏心想这孩童简直如恶鬼一般,绝不能久留于此。
吕不畏想走,却走不了,孩童在吕不畏被抓着的手腕上一用力,他就疼的跪了下去。吕不畏这是第一次感到恐惧,面前孩童的眼神仿佛帝王一般,俯视着他。这次,吕不畏是彻底服了。孩童看着低下头的吕不畏,放下了手,绕过他,继续四处逛街去了。
兴近天漫无目的的逛着街,这一两年已经几乎把南街每一处都逛了,他逐渐开始觉得无聊了。
无聊之中,兴近天来到一个酒家,他还小,并不喝酒。但是有一次父亲带他来这里,给他吃了一些这里的小菜,他就喜欢上了这里。虽然是个小地方,菜品可比任何地方都要好,总是深得他心。
他每次来都会点花生米,各种凉拌菜,再加一碟熟肉。牛肉是很少见的,最多的还得是鸡鸭鱼羊。他不好吃羊肉,所以每次他来,店家每次都会端一碟鸭肉或是鸡肉过来。
听说,这家店什么菜都做得出来,什么酒都拿得出来。不论是辛国的名菜鸭包五宝,还是穆国的七珍烩,他们都做的有模有样,就是本国人来了也吃不出有什么不同。前些日子有人要喝奎国的五两醉,还没等他说“要是没有”这句话,管事就让人把酒端出来了。痛快人就喜欢做痛快事,那人当时直接买了一坛。几碗酒下肚,刚开始还没事,他就说这酒怕是假的,后来说是家中小奴给抬回去的。
兴近天和兴广外出都未曾暴露过身份,因为数十年前的祖训上写着:如要只身出外,非必不可自报家名。
那次的行刺,数十年没能找到行凶的主谋,老兴王只好立下了那条祖训。虽然此举看起来是有损王的身份,却也是无奈之举。没人能保证现在已经没有刺客了,必须要事事谨慎。
“天少爷,您又来了,有失远迎啊。”掌柜的听闻天少爷来了,连手里的茶都不喝了,赶紧小跑着过来。他们这种小店面全都指望着这些为数不多的达官贵人,如果少了个客人,对他们可是大大的损失。也是因为达官贵人来的多些,他们才有做那些他国菜的本钱。
“照旧。”兴近天淡淡说了句,就随便找个空位置坐下了。因为是家小店,也没有个二楼什么的,只有一楼这么斗大的地方。
“好嘞!”掌柜高声喊道:“熟肉一碟、后其甜茶一壶、小豆一碟、再加一个鸭包五宝!”
“好嘞!”后厨记菜的人也高声呼应。
不像一般酒家,这家酒家平日里都是清净的很,倒像是个茶庄。听说这是因为个不成文的规矩:约摸十余年前,有个女人在这里喝茶,嫌旁桌太吵了,想去说理。谁知,那糙汉子耍起了酒疯,一把抓住那女人,朝着脸就打了一巴掌。后来,那个汉子就被满门抄斩了。他哪识得那女人就是王后?从此,这个酒家就改名叫少言酒庄。
说是少言,其实还是可以正常说话的,但是不可大声叫嚷,否则店家便会叫人将之驱赶出去。所以,来这里的人,大都是酒品极好的。
不一会儿,那些菜就一一上桌。兴近天示意两个侍卫也坐,但是他们坚持要站着。尊卑有别,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规矩。
兴近天也不好强求,只能自顾自的吃着菜。兴近天其实并不喜欢一个人吃饭,他喜欢热闹点。
正当他想着这些的时候,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真的没位子了吗?我们”
掌柜的显得很为难,现在有位子的桌子只有一个,就是天少爷那桌。但是他从未看到过有人坐在那边,他认为是天少爷不喜欢。
兴近天转过头来,掌柜刚好在看他,他就对着掌柜点了点头。掌柜心里松了一口气,能来这里的人大致都是贵客,他可不想得罪任何一个人。
兴近天摆手示意侍卫出去,以免影响众人的胃口。
掌柜招呼着那三人去兴近天那边,这两女一男,都是孩童,最大的也不会超过十二三。
坐在兴近天对面的正是那个说话的女孩,这个女孩面容清秀,双目清澈如清泉之水,披肩长发如瀑布一般。兴近天仅看了一眼便赶紧低下头,旁边两个人见状不禁低声笑了笑。
兴近天听到了那两声低笑,脸红起来,不久后又抬起头来,问道:“我经常在这里玩,为什么没见过你们呢?”
兴近天太了解这里了,这里几乎不可能有这几人这种穿着打扮的人出现。这三人身着的是徐国的衣着,因为他曾多次见过徐国来使,他们身上穿的就是这种衣服。而且,他了解过徐国的丝绸,这几个人的衣着似乎不是一般的丝绸所制。
“徐国,徐莹。”对面的女孩介绍完自己有开始分别介绍旁边的两个兄妹:“田羽、田夜。”
兴近天想了想,起身小声说道:“兴国,近天。”
祖训曾说过,不可独自在外的时候外漏身份,但兴近天觉得自己声音很小,也就觉得没什么。但是,并不是所有人的耳朵都那么不中用。
“听到了吗?准备上!”屋外的人问。正常人听不到,他们可听的清清楚楚。
“各位就不用点菜了,我已经点好了,一起吃就好。”兴近天像是个热情的家主招呼客人一样。
“那就多谢了。”对方也没有拒绝,就拿起筷子一起吃了起来。
四人一言不发,各顾各的吃着饭。兴近天时不时偷偷抬头看一眼徐莹,这个女孩越看越是好看。成天被父王锁在宫里,突然出来,看到这样的女子,即便是他也忍不住有些动心了。他明白是因为自己还小,这只不过是年少不懂情事,却还是控制不了自己。
徐莹虽然表面镇定,心里却也有些害羞。她父亲徐可当嘱咐过,来这边尽量别随便向不认识的人透露名字。面前这个男孩看起来年纪与她相仿,按理说即使和他聊聊天也不会有什么事。
徐莹此行是外出游玩的,作为最受徐可当宠爱的孩子,她出门在外几乎完全不需要隐藏身份。她父王嘱咐过,不论去哪里,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有人敢碰她分毫。但是来兴国之前,父王神色非常凝重,特意嘱咐:千万别随便和不认识的人说话,更不要暴露身份。
徐莹虽然才九岁,却非常懂事,父王的嘱咐自己绝对不会忘记。
兴近天一口菜尚未吃到肚子里,就听得外面传来了王侍的惨叫。这两个侍卫跟了他父亲七年,又跟了他三年,他最清楚这两个人的底子了,应该不可能那么容易出事才对。
其中一个侍卫叫牛二,人如其名,是个一身力气的好小子。他曾一个人和五个侍卫空手互博,那五个人依次都倒下的时候,他也就是有些喘气。刚刚那个叫声极为粗犷,必是牛二的叫声。
兴近天刚想出去,又听到了赵西的惨叫,叫声短促而尖利,必是出了事了。若是现在出去,不知会面对什么。
旁边的田氏两人站了起来,这俩人很容易就看得出来是兄妹或者姐弟,他们长得太像了。
名为田羽的男孩把手摸向了腰间,此行路遥而多难,他自然不能是一般的随从。在路上,他们还碰到了劫财劫色的大盗,田羽就当为民除害,三两下杀了那个大盗。
田羽年近十三,长相清秀,着一身黑衣。那身衣服宽松而不碍事,似乎是为了方便行动。如若细细观察,会发现这个年幼的男孩腰间藏着一把短刀。
田羽是个杰俊,但是田夜就不一样了,她就是随着哥哥还有自己的好朋友来游山玩水的,她现在已经躲到了远处的柱子后。
兴近天看了一眼一旁的田羽,这个和自己相差无几的孩子竟然没有害怕,反而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兴近天一般出门都不会带防身的武器,因为平常只要有牛二和赵西就足够保他周全了。
“外面出了什么事?”徐莹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
“不论如何,应该不是冲着我们来的,您先跟着夜儿看看有没有后门,我在此应该可以挡些时候。”田羽也不准备隐藏了,从腰间拿出了短刀。
外面,有三四个黑衣人,迟迟不进来是因为牛二虽然受了重伤,却依然还有一身力气。
刚刚一个黑衣人直接掐断了他的喉管,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现在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也不能跑去报信。这几个黑衣人非同常人,如若有半点不注意,便可在那瞬间杀了他。
黑衣人互相对视一眼,有两个从酒家的侧面往后门跑去,他们的脚步几乎没有声音。
牛二刚想追上去,就被一柄匕首划过了脖子。又出现了一个人,就在他的背后,他却完全没听到对方的声音。
砰!是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
“你刚刚说你叫什么?”田羽突然问道。
兴近天看了看旁边,没有别人,田羽就是在问自己。他又重复了一次:“兴国,兴近天。”
田羽愣住了,人人都知道兴王只有一个儿子,这个人能姓兴而且还和兴王之子年龄相仿。那他只会是,兴王之子。现在各国联系密切,若这个孩子真的是兴王之子,自己也必须保护他。
来不及说下一句话,黑衣人已经进来了,有两个人的匕首上沾着血,兴近天猜得到那是谁的血。他感觉很难受,他差点就哭了出来。可是父亲说过男人是不能哭的,在你哭的时候,敌人只会无情的趁机更近你一步。
“您赶紧去后门!”说着,田羽就拦住了那个跑向兴近天的黑衣人。
兴近天还是犹豫了一下,但是他想到眼前这个比他大几岁的孩子一定不简单,尤其是他现在跟那个黑衣人对拼刀法居然能占上风。父王也曾告诉过他:“记住,你如果应付不了眼下的事,就跑!不要回头!”
兴近天从来没跑那么快过,他几乎只用了几瞬就跑到后门了。后门前,是那两个女孩。而门外,有黑衣人已经在站在那里了。几人都愣住了,他们被包夹了。
兴近天还好,那两个女孩看到那两个黑衣人短刀上的血,当场就哭了出来。要是田羽看到,一定会说田夜没用。可纵使田夜没少见过这种情景,还是会忍不住的害怕。
兴近天走上前,把两个女孩挡在了背后。田夜看到那个背影,仿佛看到了每次都会救自己于水火的哥哥,而徐莹仿佛看到了三年前与野狼厮打的父王。
三年前,徐莹快七岁。她和徐王徐可当去野外打猎,想打个野兔、野鸡一类的,给晚上加餐。但事与愿违,他们不仅未能找到野兔,反而差点变成一匹狼的晚饭。
那匹狼凶猛的很,仿佛几天未曾进食了。当时徐王徐可当仅仅带了十三个侍卫,带的又都是打猎的软弓,箭射到狼身上似是不痛不痒。更别说这匹狼跑的飞快,侍卫的箭都根本射不到它。
这匹饿狼走近了,徐可当才看清,这个狼居然是异瞳。狼眼多为黄褐色,这只狼的另一只眼睛却是黑色的,这让徐可当不禁打了个寒战。
虽然徐可当也有些害怕,可是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儿让他知道,自己不能害怕。一个男人曾告诉过他:“男人汉,不能害怕,因为在你害怕的时候,敌人只会更近你一步。”
在他那次杀了恶狼后,再次去了兴国。兴王和他一起下棋,又给他说了一句:“男人,要知道进退,在你犹豫地时候,我的棋子就会更近你一步。”徐可当当时才知道,这只不过是兴王的口头禅,他居然还认真的以为那是什么大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