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炟,怎么都没听你讲过你母亲?”
当听到樱空释说这话时,艳炟倒水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她定了定心神,简单地“嗯”了一声。
就好像闸门被冲破一般,她所封存的关于母亲的记忆,因这一句话,全部奔涌而出了。现在的她已经习惯性忘记母亲的存在,就好像现在的人们从来不记得火族有个王后那样。
母亲是在她四十岁那年去世的,而那一年,刚好是鹏鹏作为生日礼物被送给她的那年。彼时幼小的她偶尔还会想,究竟是鹏鹏的到来让她失去母亲,还是母亲临走前嘱托鹏鹏成为她的朋友。总之,她记忆中母亲的印象并不算多,但却并不浅薄。
母亲是个很儒雅随和的神,这是熟知火后人们的公知,艳炟觉得,母亲如果不是因为常年生病没有精力照顾孩子和料理国事,火族的这一众孩子可能会是另一番脾性,而火王也不会落入走火入魔,导致火族覆灭的惨剧。世间对火后印象淡薄,更主要的原因,是人们习惯性把火族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把火王的过错拿出来一遍遍鞭笞,也就忽略了火族还有个早逝的王后。但值得一提的是,火王虽确实严酷阴暗,但他对火后的感情,还是有不少温软的关怀。
人人都说火王垂涎美色,但他除了先后接近莲姬和岚裳骗取一泪石外,倒也罗列不出什么别的情史了。火后与火王成亲且在世的这些年来,火王不但没有任何其他妃子,且宣称他火王生生世世,只有火后唯一一个王后。火王对她的喜欢,单从火族有这么多皇子就能窥知一二。
母亲在世时,火王虽然严格,但并不暴戾。“胜者为王”这条宗旨虽然是火族一以贯之,但在这之上,有一条母亲加的前提——胜是为了和平,而非欺负弱小。在有母亲的“监督”下,火王贯彻的还算不错。那时候的火族虽然也崇拜强者,但也绝不会为了私利而为非作恶。
可母亲去世后,火王突然性情改变——也许是那种对妻子思念的感情激发了火王的偏执,而他的偏执又日复一日被灌输到了孩子们的身上。
火后爱和平,那是她与生俱来的秉性,而冰族一直对外宣称和平和谐,这让她产生了莫大的向往。她曾不止一次无意地流露出想要前往冰族生活的愿望,可她是火族的王后,这种想法她也只能偃息在肚中,直到去世,都没有真正踏上冰族的那片土地。
艳炟总觉得,自己对于冰族所有美好的认知,都是由母亲带来的。她甚至猜测,父王之后执拗地攻打冰族,与母亲的这个愿望有关。因为她记得,父王到达冰族的第一句话是:“王后,我们到了。”
或许父王千方百计攻打冰族,哪怕不惜走火入魔,是为了让他王后的灵魂和火族子民,生生世世生活在冰族这片土地上。
但让艳炟觉得讽刺的是:母亲一直向往的冰族其实也有无数斗争;以及,父王从始至终都没有明白,母亲向往的不仅是冰族,更多的是和平。
但后悔又怎样,往昔的一切也不过成了后人的谈资与笑柄。
艳炟也曾在母亲的支持下偷偷跑去过冰族,因为母亲常说,冰族落樱坡上有一棵终年不败的樱花树,这让她很是好奇。那天母亲帮助她幻化了发色、瞳色和衣服。她不知道的是,这些幻术耗尽了母亲最后一点灵力,在这之后不久,母亲便离世了。
这次的冰族冒险之旅显然十分有趣,这里的所有事物都令她新奇。白雪,樱花,还有碧空彩霞,一切的一切都与火族截然不同。她回去后高兴地与母亲讲述所见所闻,那种兴奋的喜悦,现在再回想,倒像是梦一样了。
因为她童年记忆中那片洁白的雪地,后来也被鲜血染得通红。
火族与冰族最后的那一战,她死在了樱空释怀里。那天的她,除了没等到樱空释的回复外,还有另外一个巨大的遗憾:到头来,父王,哥哥,还有火族的子民,都因为冰火战争葬在冰族的雪地里;只有她的母亲,一辈子向往冰族,而她的灵魂,却永远锁在了火族的滚滚岩浆中。
幸好,樱空释复活了艳炟。而她的母亲,也终于有了去往冰族的机会。
那是在凡世的时候,樱空释化名马天赐,日日思考的都是如何拯救卡索。而她作为亡国公主,又一次踏上火族的土地。旧时景物皆成断壁残垣,亦如她支离破碎的记忆。她也会恍惚间,以为自己还是那个小小的火族公主,因为练不好幻术被父王训斥一顿,跑到母亲怀里大哭;又或者是那个执着感情的少女,一个人偷偷在寝宫,把她和云飞的相遇一遍遍放映。睹物思人最伤神,她感受到了这点,于是在把母亲的灵魂葬在落樱坡后,主动封存了关于母亲的记忆。
而现在,一起都因樱空释的一句话翻涌出来。她看着他,这个唯一从头至尾陪着她的人,再说不出一句话。她时而担心,有关这个人的一切会不会也有一日,成了她下一个封存的记忆。
“对不起。”樱空释看出她即将崩溃的情绪,立马走过来把她紧紧抱在怀里。他们不再说话,因为再多的言语此刻都那么苍白无力,只有彼此的气息才能让他们安心——他们不是一无所有,他们还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