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径直穿过那碧玉雕花的长廊,尽头是座遮天蔽日的宫殿,宫墙累累,朱红的殿门外守卫极尽森严,他不禁嗤笑一声,这些守卫可皆是大云有名的杀手,心底的冷意逐渐蔓延至心头。
月华如练,他冷冷地递上代表暗庭的玉牌,莹莹的羊脂白玉上刻着“麒麟”二字——暗庭麒麟子,暗庭的人便是陛下的意思,守卫们会意而知理地皆数散开,他踢开朱门,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踉跄地朝正殿跑去。
极小心地推开金丝楠木制成的房门,屋里的陈设一如既往,出彩的沉香木雕刻而成的大床,藩国进供的月影纱缥缈地飞舞,纱帐下,左眼下有颗朱砂泪痣的男人绝色的容颜在盈盈月华下显得熠熠生辉。
陛下的竹君,书云庭。
“公子……”他颤抖出声,哑着嗓子道:“我带了‘清欢’的解药……”
陛下受先皇制约已久,大权全部被先皇亲自指给陛下的竹君的书家所掌握。于是陛下装死在先皇脚下一动不动地趴了许多年,如今看来已是蓄谋已久。今日陛下要收回实权,先是拿了些所谓的书家“谋逆”的证据,下旨屠书家满门,后是凤后以重金聘了江湖君子阁的一众杀手,随时准备要了书云庭、大皇子、大皇女的命。
“清欢”则是今日女皇楚曦亲自给书云庭下的,此毒世间能解之人寥寥无几,但白从是天乞族后人,族中常备圣药,以圣药为药引,解除“清欢”自是轻而易举。
“傻阿从,”书云庭吃力地扶着床栏坐起身来,殷红的血从他嘴角迤逦而下,滴滴落在素白的衣袂,如雪后红梅泠泠,他抬起眼眸,但见那绝世无双的男子,凄凉而无奈地道:“我们这般的人,是‘清欢’能奈何的么?”
白从这才想起,公子与他不同是天乞族后人么?天乞族是族上古神族与凡人的后裔,代代皆是貌美可祸国的男子,且聪慧无比有异于凡人,其中有殷红泪痣者特为尤胜,为天选之子,称麒麟子,为天乞一族的储君。
天乞族在万年之前与大云国君签下契约,天乞族的麒麟子作为大云暗庭隐帝协助大云国君,隐帝可以操控神界遗落凡尘的神器浮沉珠为千兵万马,守大云四海安宁。而隐帝为天选之子,凡尘之中没有足够的灵气供养,天乞族也只能依赖大云皇族的浮沉珠,每当麒麟子出生便会送至大云皇宫。
当然这是互利的,结果就是,大云这等女尊男卑的国家万年不败,而隐帝四十岁可因某种原因飞升成仙。
白从还不知道是何种原因,毕竟他只是暗庭储君麒麟子,真正的原因还是只能等到他成为隐帝才能知晓。
“阿从,救吾儿。”半晌,书云庭才握上他的手,灯火摇曳下,他虽微笑着,那颗泪痣却如血泪,似怨似泣。
白从知道,他指的是大皇子和大皇女,而大皇女,是那个四岁才会走路,如今六岁还不会说话的小傻子楚蓁。
大皇子楚华只比白从小六个月,今年不过过二六,今日一宫变,他倒是有能耐的很,带了暗庭的几个死士便刺杀了凤后的小儿子楚歌。凤后在天庆宫气的骂爹骂娘,如今雇的杀手都先往他的清华台去了。
“我的人已经去月影台接蓁蓁了,只是公子,阿华他......”
白从有些为难,带走那个小傻子藏在宫外倒是容易,而同他一同长大的楚华,手段与能力皆是人中龙凤,怕是不肯轻易咽下这口气。
“罢了,你我是极清楚他的,凭凤后的本事还伤不了他,楚曦是他亲生母亲,也不会把他害死了去。”书云庭说着取下他手腕上的琥珀色琉璃珠链,缓缓递于白从:“今日我交了假的浮沉珠给楚曦,你如今是天乞族唯一的麒麟子,楚曦不会为难你的。保险起见,她必定觊觎你我,如若天乞族有新的麒麟子诞生,这珠子可保你一命。”
“公子......”他忍不住打断书云庭:“您真的没法子了么……”
“阿从,这有什么呢,我是心甘情愿的。楚曦要我的命,我给她便是了。”书云庭轻轻抚上绘了墨竹纹路的云锦帕,沾了沾嘴角的鲜血, “阿从......”
白从循声望去,书云庭神色悲戚,玉手攥紧了锦帕,点点灯火之下,泪痣鲜明似要跃出。
“今日诀别,愿尔平安喜乐,护得我的蓁蓁,终有一日,能睥睨凡界,君临天下。”
白从心中一惊,公子是极爱女帝的,先皇不愿楚曦怀有除竹君以外之人的子嗣,在楚曦怀有二皇女楚寐时要公子端了堕胎药去给楚曦,但公子替楚曦隐瞒甚至对先皇撒谎说那孩子是自己的。
但起居注标注的明明确确,楚曦生下大皇女后再也没临幸过竹君。结局显然是很快东窗事发,先皇对公子用了酷刑,公子也彻底留下了病根。
但楚曦极其喜欢凤后沈云,对于公子此事根本不买账,反而痛恨先皇只喜欢公子一人做她的君子。
书云庭显然看出了白从的疑惑,他理了理略皱的衣襟,姿态很是优雅从容,仿若魏晋时芝兰玉树的贵公子,略微抬起眼眸,他云淡风轻。
“阿从,只有我的蓁蓁,才配得上这大云的君主之位,楚曦不配,她的女儿也楚寐不配,任何人都不配。因为只有我的蓁蓁,只有她,才流淌着大云皇族的血。”
竟如此么?白从心里明了几分,黯然退去,身后的男子轻轻叹息一声,无奈之中竟又交织着解脱。
夜半,子时一刻。
白从飞身而跃,踏过重重宫阙,终至清华台之上,但见小孩的身影瑟瑟发抖。
屋内灯火阑珊,屋外灯火通明。
是夜,庭外云舒,天色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