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衣人尸体在黎明前被托尔斯洛尼沉入了镜湖。安娜薇儿倚在窗台边，看着他返程时披风上滴落的水珠在月光下碎成银鳞，忽然发现他走路的姿态微跛——右腿膝盖处的甲胄缝里渗着血，是方才扭打时被刺客的毒刃划伤的。

安娜薇儿为何不用 治疗药剂水？

她指着他腿上的伤，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

托尔斯洛尼正要单膝行礼，却被她一把按住肩膀，跌坐在绣着鸢尾花纹的软垫上。铜镜里，她的倒影正弯腰解他的护膝，发间的珍珠流苏垂落下来，在他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托尔斯洛尼这点伤算不得什么

他别过脸，不敢直视她近在咫尺的睫毛。但安娜薇儿突然抬头，指尖捏住他下巴强迫他回望

安娜薇儿看着我。

她的瞳孔在烛火下泛着浅绿色的光

安娜薇儿你以为我还是那个连血迹都见不得的温室花朵？十二岁那年，我就知道祷文里的‘仁慈’不过是王室冠冕上的鎏金

护膝“当啷”落地，露出三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伤口周围泛着诡异的青紫色。安娜薇儿从妆匣底层掏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她偷偷让炼金术师调制的解药——专为弑君者组织的蛇毒所备。

托尔斯洛尼你早有防备。

托尔斯洛尼挑眉，忽然想起半月前她坚持要在袖口缝暗袋，当时只当是少女的任性。

安娜薇儿与其等着别人给我递刀，不如自己磨好刃

她将药膏涂在伤口上，指尖划过他小腿时，触到一道蜿蜒的旧疤，形状像极了镜湖的轮廓。托尔斯洛尼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薄茧擦过她腕间的朱砂痣

托尔斯洛尼安娜小姐可知，您方才的举动若被人看见，足以让整个宫廷流言沸腾

安娜薇儿忽然笑了，指尖绕上他垂落的发尾

安娜薇儿让他们说去

她凑近他耳边，温热的呼吸拂过他泛红的耳垂

安娜薇儿反正明天，整个王宫都会知道——

她直起身子，从匣底取出半幅残破的羊皮卷，上面用鲜血绘着与托尔斯洛尼剑鞘相同的鸢尾纹章

安娜薇儿神谕选定的王后，找到了她的剑

窗外传来第一声晨钟，托尔斯洛尼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王室禁卫军的密卷，记载着初代王后与暗卫组织“鸢尾刃”的契约——每个神谕之女都应有一位与她血脉相连的守护者，以命换命，至死方休。“原来你都知道。”他的声音轻得像碎雪，“从你捡到我遗落的剑穗那天起，就一直在查我的底。”

安娜薇儿没有否认，只是将羊皮卷按在他胸口：“乳母临终前告诉我，镜湖底沉着重生的钥匙。”她望向窗外泛白的天际，镜湖的水汽正漫过雕花栏杆，“而你，托尔斯洛尼，你是钥匙，还是锁？”

他忽然握住她按在自己胸口的手，让她感受到自己剧烈的心跳：“是剑。”他说，“从您在祭坛上第一次对我笑时，我就知道，这把剑的剑柄，只能属于您。”晨光终于爬上他的眉梢，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暗色——那是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比守护更危险的情愫。

敲门声突然响起，是侍女来催安娜薇儿前往神殿晨祷。托尔斯洛尼迅速帮她整理好裙摆，却在系腰带时，指尖划过她腰间的暗扣——那里别着他昨日遗落的匕首，刀柄上刻着的鸢尾花，正与她掌心的胎记严丝合缝。

“今晚随我去镜湖。”安娜薇儿低声说，“我要听你讲真话——关于你的过去，关于‘鸢尾刃’，关于……”她顿了顿，耳尖发烫，“关于你为何总在我梦魇时，哼那首只有乳母会唱的摇篮曲。”

托尔斯洛尼浑身一震，忽然想起十二年前那个血夜，他躲在柴火堆里，看着年幼的安娜薇儿被乳母塞进密道，自己却被刺客的刀划伤脊背。那时她回头望他，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就像此刻，她握着他的匕首，指腹轻轻摩挲着刀柄上的花纹，仿佛在确认什么早已注定的宿命。

晨钟敲第二声时，安娜薇儿已经恢复成端庄的公主模样，珍珠发饰重新别上眉梢，唇角的微笑精准得无可挑剔。但托尔斯洛尼知道，方才在铜镜里，她望向自己的眼神不再是冰雪覆盖的湖面，而是燃起了一星火苗——那是足以烧毁所有规矩与神谕的火种。

他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裙摆扫过昨夜打斗的血迹，忽然明白，所谓神谕定下的王后，从来都不是等待加冕的傀儡。当她捡起那把染血的剑时，当她藏起密卷与解药时，当她此刻眼中跳动着危险的光时——这个被镜中倒影禁锢了十七年的少女，早已在某个雪夜，悄悄磨利了自己的爪牙。

而他，作为“鸢尾刃”最后一位传人，终于等到了命定的执剑人。镜湖的水即将结冰，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在神谕的阴影下，在王冠的重量下，在彼此交缠的掌纹里，一场颠覆所有规则的叛乱，正随着晨光的熹微，在镜中倒影里悄然萌芽。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