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兔坐在船头,仔细观察荷叶上所镌刻的工尺,指引着虹猫前进。
枯瘪的莲蓬下是盈盈的江水,就像千年不化的积雪终于在阳光下融化,露出了底下冷硬的土地。
虽然蓝兔对十二律吕都铭刻于心,但如何让摇桨的节奏配合上板眼还是个问题,一不小心就有翻船的危险。而板眼又是工尺的重要部分,把握不好节奏,纵然把上尺工凡乙六五记得滚瓜烂熟也依旧不能算懂得了工尺谱。同样的,在这干荷阵里,若是只找对了工尺而找不对节奏也同样是出不去的。莫看这荷叶中间有的是空隙,其实荷叶的分布相当巧妙,一旦走错地方就会被卡在当场,脱不了身。所以两人虽然胸有成竹,却仍是在干荷叶里打转许久才走了出去——多亏玉蟾宫十二仙音大法,使蓝兔对各种变调都熟悉得很,哪怕一时走了错路,终究也能绕回来。
小船晃晃悠悠地靠了岸,虹猫跳上岸,将蓝兔拉了上来。他四顾一番,见岸上一片橘树正盛开洁白的花朵,便对蓝兔说道:“看来这阵法真的与玉蟾宫有关。”
蓝兔点点头,又听虹猫说道:“如今诗词歌赋只剩下一个赋,若要与橘树相关的话,就只有那首《橘颂》了。”
“是啊。”蓝兔笑道:“只是不知道这回又要应在哪里。”说话时,只见一朵小花从枝头飘落,正落在虹猫肩上。
虹猫浑不在意地拂去,说道:“我们先进林子里看看,里面应该会有提示的。”
于是两人便在进入林中寻找线索,只是半个时辰过去竟一无所获,仿佛在原地打转一般。
蓝兔有伤在身,走动了这许久已经有些疲惫。她取出手绢擦了把汗,不想衣袖勾在了树枝上,她看了看,不在意地把勾住的地方取了下来。
虹猫顺着蓝兔的动作把眼光投向树枝,胶质的叶子在阳光的投射下变作蓬勃的青黄色,显得几乎透明一般。
虹猫久久凝视着生机盎然的树叶,对蓝兔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蓝兔看了看自己两人的影子,估摸道:“大约酉时一刻吧。”
虹猫眉头深锁,问:“是根据影子判断的?”
蓝兔点点头,突然反应过来:“时辰不对!”
虹猫望着似乎镀了层光的树叶说道:“我们进来的时候,阳光就是这样子,现在差不多一个时辰过去了,怎么可能还是这样呢?”
“幻术。”蓝兔推测道:“我们现在是中了幻术。”
虹猫颔首:“只有这一种可能了。蓝兔,既然此阵与玉蟾宫有关,那你有没有什么破解幻阵的方法。”
蓝兔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可用琥珀神瞳试一试。”琥珀神瞳是破妄之眼,练至深处能看破一切虚妄,参透无尽因果。只是此功颇为难练,古往今来,还从未有人真正达到如此境界。
蓝兔立刻运转内力,在一双秋水中蕴起两道神识慧光,射向前方。
周围的景色似乎扭曲了一瞬,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蓝兔咦了一声,缓缓收回神光。虹猫见此便说道:“既然有了扭曲,就说明这里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以你的琥珀神瞳都无法破开此阵,恐怕凭人力是不可能办到了。”
蓝兔摇摇头:“也未必。我记得玉蟾宫中有一道类似的阵法,是先以异香动人心魄,而后幻化出阵,使人与阵法同质后再将其纳入阵法,这样破阵的难度就会增大许多。”
“此阵很有可能也是据此原理所建。”虹猫沉思道:“既然如此,我们得先清除这一段时间里受到的干扰,而后才能破阵……若是我没记错,玉蟾宫中似乎就有一门澡雪静思大法,正堪此用。”
蓝兔想道:“长虹心法中也有一招日出扶桑,光曜海底。效用与澡雪静思大法差不多,我们可以先运功试试。”
二人商量好,坐地运功,一红一蓝两道灵光在他们周身游走,渐渐化作两条巨龙,以两声长啸驱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不可见的气息。
随着那股黏着气息的散去,光线慢慢暗淡下来,待两人收功起身,只见园内已经是一片昏暗。虹猫抬头看去,只见日光早已收敛,只剩下金红巨轮被远处密密的树林切割成细碎的剪影。
“天色不早了,我们快走吧。”虹猫转头对蓝兔说道。
在橘林的中央,同样是一座凉亭,只是这座凉亭规格比之前小很多,看起来也古旧很多。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踏了进去。
凉亭下摆放着一盘双陆,黑白棋子已经摆好,棋盘旁的羊角灯也无人自燃,似乎一切都准备妥当,只待有人执棋而行。
虹猫看了看南北放置的棋盘,又抬头看看满园绿树,沉吟道:“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难道是要把这些橘树都挪到南方去吗?”
“用这棋盘来对应?”蓝兔懂得他的意思,捻起黑子走了一步,见一颗橘树顺势移到亭南,便笑道:“看样子,我们需要把黑子移到南边,并且把白子都清除出去。”
虹猫点点头:“我们不妨试试。”
两人并不经常对弈,对双陆也不算非常了解,但毕竟都是天性聪慧,默契也好,不多时,便得到了想要的结果——此时,亭北的橘树已经尽数移到了亭南,亭南的橘树则绕着亭子排了三匝。
橘树移开后,一道隐秘的小径和院门便显露无疑。
虹猫带着蓝兔来到门前,轻轻将它推开。
果然门扉之后别有洞天,修竹青松,云开月明。
竹林松涛之后是一幢精致的小楼,小楼共有七层,重帷叠幔,美轮美奂,只是第一层四面围墙,并没有一个入口。
上四层墙上各写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剑气箫心”,虹猫一见便知此楼便是他们要找的目标,只是苦于没有入口,不得其门而入。
“虹猫你看,”蓝兔指着墙壁说道:“墙上有字。”
虹猫定睛一看,果然原本光秃秃的墙壁上渐渐浮现出字迹。
“风吹瓦堕屋,正打破我头。
瓦亦自破碎,岂但我血流。
我终不嗔渠,此瓦不自由。
众生造众恶,亦有一机抽。
渠不知此机,故自认愆尤。
此但可哀怜,劝令真正修。
岂可自迷闷,与渠作冤仇。”
蓝兔说道:“这是《拟寒山拾得二十首》中的一首,出现在这里,是有什么深意吗?”
虹猫想了想说:“我记得这二十首诗中有一首正是写读书之道,不如先去找找有没有那首诗。”
蓝兔觉得有理,便和虹猫分散开来,绕着小楼寻找。墙上果然也有其他的诗,不出一刻,蓝兔便找到了那首诗,将虹猫叫了过来,两人共同看去。
“我读万卷书,识尽天下理。
知者渠自知,愚者谁信尔。
奇哉闲道人,跳出三句里。
独悟自根本,不从他处起。”
虹猫点点头:“就是这首没错了。”
蓝兔疑惑不解:“找是找到了,我们该怎么进去呢?”
虹猫笑道:“既然是藏书楼,当然要从‘书’字下手。”说着伸手在“书”字上按了下去。
一时间,墙壁轰动,不断有细土从檐上落下。虹猫拉着蓝兔后退几步,帮她拂去头上的土灰。
待小楼平静下来,两人才把眼光投射过去。
原本的字迹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扇漆红的大门。这门没关上,虹猫蓝兔便直接走了进去。
可以看出来楼内藏书原本是井井有条的,可是现在,它们却变成了满地狼藉。
虹猫来到栽倒的书架前仔细探查,发现这些书不仅被弄乱,而且被撕成几部分——如果不是因为竹编书不容易撕的话,那群黑衣人估计会直接把它们撕成粉碎。
蓝兔则绕着书架寻找有无可疑之处。那群黑衣人来去仓促,显然不可能有时间清理痕迹,只要找到一点点痕迹,凭蓬莱岛的人力物力,一定能把幕后人给揪出来。
那些黑衣人肯定也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开启了藏书楼的护心阵,让人无法入内。等三个月后护心阵消失,这些痕迹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蓝兔一边想着,一边找到护心阵的控制装置,找了一圈没有发现明显的异样,只问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便把机关按下去,将阵法收了起来,以便蓬莱岛的人赶来。
而后她继续搜寻线索,终于在犄角处找到了一个似乎是脚印的痕迹,蓝兔比了比痕迹的大小,又看了看泥土的新鲜程度,而后她顺着脚印找到一旁的铆钉,看到上面刮住的线头,终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虹猫看着那些被撕坏的书,耐心地将它们整理好。虹猫知道,黑衣人之所以要破坏这些书,就是为了让后来者看不出他们究竟是拿了那本书出去。但他们时间不够,所以只能先弄乱,然后尽可能地毁尸灭迹。
蓝兔把脚印复拓好便来到虹猫身旁,一边帮他整理书籍一边说道:“是凌霄阁的人。”凌霄阁名下最大的产业就是制瓷,其所在地黏土众多,很容易就能沾上。而这群黑衣人为了不漏踪迹,凡有行动是都在手脚上裹着黑布,很不容易留下脚印之类的。
但他们没想到,藏书楼的西南角经历了几场夏雨正在发潮,加上固定书架的铆钉勾住了裹脚的黑布,露出了鞋底,一个脚印就这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