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仨人叙完旧,彦佑也是时候告辞了,临走之时,他驻足于屋顶眺望着一左一右消失在院落尽头的润玉和锦觅,以及他俩手腕处各自缠绕的红线。
锦觅这场人间历劫历得可真意思,手腕脚踝各绑了一根红线。
手腕那端与润玉拴在了一处,红芒烁烁,神力充盈;脚踝那端却连接着旭凤,红芒黯然无光,不堪重负。
若是被月下仙人那只老狐狸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二侄子一厢情愿,与锦觅有缘无份,只怕要学孟姜女哭倒长城咯,想想那场面,甚是有趣。
另一边,奇鸢拿回灭灵箭后中途又遇另一拨来自魔界的蒙面人来争夺灭灵箭,彦佑看清时机使出障眼法骗过蒙面人,半道截胡抢到了真正的灭灵箭。
唉,干娘总是给他出难题,防了这次,真不晓得天后下次还会弄出什么阴毒手段来对付润玉和锦觅。
那缘机仙子也是个不靠谱的,看护看护,连看护之人被多方势力暗杀都不知道,玩忽职守。
苦了我这两条腿呀,东奔西跑,劳心伤神。
彦佑手里把玩着灭灵箭,悠闲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突发奇想,竟用自己的一根头发丝绑住灭灵箭垂直悬立于旭凤寝殿的房梁下方,每每旭凤批阅奏折时,那支灭灵箭的尖端正正对准他的头顶,落不落,全凭天意了。
自从那夜被锦觅当面狠心拒绝后,屡败屡战,旭凤仍不死心,再接再厉打发秦潼去民间搜集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发誓要打动锦觅的芳心。
选来选去都不满意,最后旭凤看中了一只小巧玲珑的乌龟,他觉得它跟锦觅的性格十分相像,指尖一碰就立马缩回龟壳。
于是当即命秦潼赶紧去传召锦觅来北苑山庄,锦觅一来收到这只玲珑小巧的乌龟时,起初心情是欢喜的,可当听见旭凤说她像这只小乌龟,锦觅就表现得兴趣缺缺了。
她觉得旭凤这是在暗讽她行事作风像缩头乌龟,面色一端将小乌龟又还给了旭凤,旭凤薄怒,端起帝王架势呵斥锦觅不识好歹,油盐不进。
锦觅跪在地上,一言不发,任由旭凤咄咄逼人。
她的不卑不亢让旭凤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终是败下阵来,大手一挥,放她回南苑行宫。
时至今日,旭凤依然想不明白,为何他与锦觅每次相处,最后总能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缘由,而闹得一言不合,不欢而散?
锦觅和羌活自离开圣医族,一路从深山走到淮梧城,时间也从夏至走到霜降,今日是姑姑将她们捡回圣医族的日子,从此便算是她们俩的生辰,每年她们都喝到一醉方休,今日也不特外。
但,毕竟此处不是在圣医族,羌活酒量浅还是不敢喝得太放肆,锦觅比羌活酒量好些,没有这方面顾虑,美酒佳肴一样不落,开怀畅饮。
夜里,俩姑娘干杯干到最后,结果却是锦觅喝晕了,羌活还尚有几分清醒,她见锦觅醉趴在案桌上,起身一路步履带飘,晃悠至厨房去煮醒酒汤。
月上柳梢头,醉得迷迷糊糊的锦觅恍惚中做了一个离奇的梦,她梦见自己置身于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上空一道光芒洒落在一个巨型的霜色花苞上,花瓣紧紧包裹着。
“这个地方怎么这么熟悉啊?”锦觅一路走着,左顾右盼:“我之前仿佛来过这里。”
走近花苞看见霜色的花瓣里隐约透出一个女子的身影,她想起了她是谁了:“霜花。”锦觅一喜:“我以为我们再也见不到了,没想到你又出现在我的梦里了。”
“这不是梦。”霜花清泠泠的声音从花苞里传出来:“锦觅,只有你能帮我出去。我想去告诉那个人,我爱他。”
“爱?”锦觅沉吟,问霜花:“爱到底是什么?”
霜花道:“爱,便是你时时处处都想跟那个人在一起,他笑的时候你会很开心,他哭的时候你便会伤心,纵使你被禁锢,你也不顾一切冲破这枷锁,去到他的身边。”
锦觅蹙眉思吟着:“我对王爷,仿佛也是这样的。”
霜花了然道:“那你便是爱上他了。”
“我……爱他……”锦觅喃喃自语。
忽然,梦境被人打断了。
羌活喝过醒酒汤后,精神清醒了不少,她唤醒锦觅,让她把煮好的醒酒汤喝了:“锦觅,你已经醉了,咱们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万一一会儿瑾王要有什么事,看见你这幅模样,可如何是好。”
“我没醉,我一点都没醉。”锦觅嘴上否认,肤如凝脂的脸蛋却泛着红晕,宛若三月春桃,眼神迷蒙。
羌活叹气。
“而且都这时候了,瑾王肯定已经歇息了,绝不会有什么事的。绝不可能!”锦觅掷地有声地说着大话,拿起酒杯还想继续喝。
“锦觅,你别……”羌活推搡着锦觅的手,不许她再碰酒壶了。
打脸总是来着那么快,说谁,谁到,房门外蓦地响起楚遥的敲门声:“圣女,王爷召见——”
听到声音,锦觅酒一下子清醒了,她跟羌活轻手轻脚走到门边,问楚遥:“这么晚了,王爷何事召我?”
楚遥却不说,只道:“圣女一去便知。”
神神秘秘的,王爷怎么忽然学起熠王那一套说辞了。
锦觅不语,与羌活对视一眼,饮了那碗清醒汤,潇洒利落,整装接令。
楚遥领着锦觅到琼玉阁,一路走过檐廊,拱桥,过道,来到瑾王就寝的庭院,庭院中种植的一株株白玉昙花打着半含半羞的花骨朵,敛蕊息眠。
锦觅适才注意到整个庭院大晚上的一盏灯都没亮,乌漆麻黑一片,连身边的楚遥也不知在何时离开了。
正想唤人时,却见院子中央忽地有光亮起,不知何时竟搭了扇素白的屏风,那灯光便是从这屏风背后透过。
不消一会儿,但见屏风后踱上来一队皮影小人,驾着马车一颠一颠地赶路,稍后,又上来了一个白色衣着的皮影小人,那气质扮相倒有几分眼熟,锦觅思忖之时,但见那小人从马车里扶出另一个带着面纱的蓝裳小人,二人正玩的如火如荼之际,忽然上来一群人流拥挤着将那双小人冲到了一处河畔边上,猜谜,花灯,祈福,许愿……
至此,已不是眼熟二字可归总了……
可是后面的故事怎么就越演越偏了呢,锦觅忙道:“不对,不对……”她上前几步绕过屏风,润玉一袭白衣胜雪坐在那儿,手上还拿着那对薄如蝉翼的小木皮人儿,他脉脉看了锦觅一会儿,开口道:“哪里不对?”
锦觅咳咳几下,粗声装腔作调:“放肆!医者芳名何许,为何要以纱覆面?”然后又变换女子细腔应道:“奴家名唤锦觅。面相粗鄙,不堪人前。”
润玉笑如朗月入怀,温柔回道:“繁花似锦觅安宁,淡云流水度此生。字佳,貌美,人好,心善,我心悦之。”
锦觅平时皆只见他温柔浅笑,犹如一朵闭月含羞的花蕊,料定它开出来必是朵清雅的莲花,不曾想一日它忽地盛放,却是一朵艳丽至极的牡丹,叫人措手不及。
最后,那屏风上俪影成双,双双退去,一时间,院中安静了下来,半晌,润玉腼腆一笑:“前段时日从羌活姑娘那打听到今日是你生辰,这对木皮人我亲手刻了许久,初学刀工不是那么精细,若不嫌弃,权且收下,我明年再做一对新的送你。”
锦觅一时怔怔,忽觉鼻头有些酸,不知如何动作,忙不迭伸手接过那对皮影,一时间竟遂低声脱口喃喃:“原来,你没有戏弄我……”
原来,他这些时日在书房总是背对着她捣鼓那些木头物件,还一脸神秘兮兮地藏起来死活不许她瞧,就是为了雕这对小人儿,为了学这皮影戏。
“怎会!”润玉心下一慌,语调都急了:“我自知体弱多病,命数有限,不能许你共白头,但润玉对你之心,日月可鉴,从未有过半句戏言。我不敢奢求太多,只想在短暂的生命里能与你携手相伴,相濡以沫,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哪怕是现在要我立即身死,我也心甘情愿。”
说不到两句就要死要活的,吓得锦觅素手赶忙捂住润玉那张口无遮拦的双唇:“王爷妄自菲薄,生死不忌,可是不将我这个医者放在眼里?”
“润玉不敢,从夜赏昙花初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润玉便一直将你放在眼里,此后朝夕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再慢慢的,一点一点将你放进我的心里……”润玉说话时,两片薄唇一张一合,灼热的气息与锦觅的掌心亲密无间,滚烫至极。
锦觅放下手,迷离的眼神凝视着润玉的玉颜,乌眉水眸,容似皎月,秋水为神玉为骨。
她回想着,今天从北苑山庄回来后,喉间倏忽咳出那一口鲜红的腥甜,只怕她也……
“可是你说的,王爷莫要后悔才好。”锦觅语气幽幽,素手撩开面纱一角,在润玉怔神之际,朱唇吻上他那两片滚烫柔软的薄唇,一触即离。
润玉心神一荡,抬起手,指端轻轻抚过自己的唇角,留恋着唇上还未散却的余温:“你饮酒了?”
“一点点。”锦觅呼吸微喘,气息微乱。
“可喝醉了?”润玉又问。
锦觅却只关心:“我喝酒之后的模样是不是特别丑,有没有吓到你?”
“太快了,没看清……”润玉呢喃着,一双瞳仁与锦觅四目相对,眸底似跃入了满天星辰,熠熠生辉。
锦觅遂不及防,就这样闯进一片扑朔迷离的夜幕星河之中,她情不自禁解下一边鬓角簪着面纱的珠钗,紫蓝色的面纱落下,露出那一张精致秀丽的容颜,双手攀上润玉的肩颈,再度吻上眼前那片旖旎春色,唇唇相贴,若即若离。
浅尝辄止后,锦觅抽身后退拉开与润玉的距离,覆上面纱,这一次,微喘的气息愈发凌乱。
“锦觅,你不怕死了吗?”润玉看她,忽而一问。
锦觅回道:“我虽然贪生怕死,但是只要有王爷在,我便什么都不怕。”
“那倘若有一天……”润玉又问:“我真的不在了呢……”
“你去哪,我便去哪!”锦觅打断他的话,语气坚决:“你在哪,我便在哪!”
“……”
润玉星眸一凝,近身,浅浅暖暖的呼吸拂过锦觅的脸庞:“从今日起,我便唤你觅儿,可否?”
“可以……”锦觅仿佛被蛊惑了一般。
“觅儿……”润玉神情眷恋,温柔的双目将锦觅深深凝视。
他倚在她的耳畔边,音色清润低沉:“我喜欢你,我想一直一直跟你在一起……”
“……”沉寂,无声,胜有声。
锦觅的心口处传来熟悉的疼痛感,怦怦乱跳,良久……“王爷说什么?”
“我喜欢你……”
“再说一遍……”锦觅央求道,她缓缓抚上自己的胸口:“我想知道,我是不是醉了,是不是在做梦?”
“觅儿,你是醉了,但不是在做梦,你只需牢牢记住我说的话,听清楚了……”润玉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清润的音色在耳畔边,脑海里,心头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荡着……
锦觅一手紧紧捂住胸口,那里疼痛难忍,花印烁烁,附着于心口处的那个陨丹裂痕斑斑,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内心对“情爱”最真挚、最渴望的感知。
终于,它爆发了一次……
“我愿嫁你——!!!”
……
曾几何时,她以为,他是她的神,是她终其一生都遥不可及的梦。
此情此夜,梦就在眼前,就握在她的手心里。
她要将他凝眸刻画,刻入心间,刻入骨血,生死不离!
永远,永远……
——————————
附:划“XXX”的文段摘选了《两只前夫一台戏》里第三章节里“屏风皮影戏”的相关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