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锦觅的午膳是琼玉阁解决的,对照自己一口一个筷子的肉食荤腥,润玉夹菜大部分只选口味偏清淡的素食,让锦觅心里顷刻间产生了一种“恶霸地主婆欺压鱼肉良民百姓”的罪恶感。
呸呸呸,她才不是恶霸地主婆呢,王爷也不是寻常百姓。
思此,她连忙动手拾筷夹了几块荤菜送到润玉碗里,润玉蹙眉看着米饭上那几块炒得肥而不腻的肉丝,清隽如玉的脸上写满了对它的抗拒,想找借口糊弄过去。
锦觅却丝毫不给润玉拒绝的机会:“王爷您太瘦了,要多吃点肉,荤素搭配的饮食才有利于身体康健。”
余光却瞄向那精瘦的腰身,目测着比她还细,飘飘欲仙的,再不多吃点,人都要被大风卷跑了。
润玉勉强咽下肉丝,继续拾筷去夹他偏爱的素菜,死活就是不碰荤腥。
锦觅看不下去了,伸手又夹了几块肉丝给润玉,润玉细嚼慢咽地一口一口吃下去。
这样夹了几个来回之后,锦觅也不傻,越看越不对劲,敢情他不爱吃的饭菜便绝对不会主动去碰,却偏偏会把她夹给他的荤食素菜全都吃进肚子,来者不拒,一口不剩。
这是什么奇特的饮食习惯?
锦觅满脸疑惑,觉得自己又长见识了。
一顿汤足饭饱后,锦觅向来有午休的习惯,渐渐有点犯困。
润玉送她回去休息,俩人一脚刚踏入清芷榭,远远望见那里十来个宫婢侍从们手里都提着一盏红色的凤凰灯,在庭院里的悬梁高处上窜下跳,徘徊走动。
屋檐走廊,凉亭水榭,台上拱桥,琼花树梢……整个庭院里里外外,凡是能牵绳引线的地方都挂上了凤凰灯。
“这……”锦觅侧目看向羌活,一脸不解。
羌活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并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正在指挥忙活的秦潼:“这些灯都是秦潼大人带过来的,据说是奉了王上的旨意。”
锦觅顿时既无语又无奈,她都当面拒绝王上的情意了,为何他就是锲而不舍,不肯放过她,还闹到南苑行宫,闹到瑾王面前。
现如今,瑾王看到了这满院子的凤凰灯,不知心里该对她做何感想!
锦觅想得不错,润玉的确很生气,但不是对她。
当看见院中那棵开得正盛的琼花树,花枝末端被人随意攀爬压踩,牵线挂灯。
润玉一股无名火怒上心头,随即厉声呵斥道:“你们在干什么!谁允你们擅闯南苑行宫,随意侍弄清芷榭!?”
秦潼和那些挂灯的侍从宫婢们听到润玉的怒喝声,连忙停下手中的活,上前行礼:“见过瑾王!”
润玉冷冷一瞥,凛冽的目光看向主事之人,“秦潼,你说!”
“王爷息怒!”秦潼拱手,道:“臣是奉了王上之命,将王上亲手做的这些凤凰灯送到圣女院中。”
送给锦觅?
“放肆——”润玉威严一喝,楚遥、秦潼,羌活,还有满院的侍从宫婢立刻弯下身,齐刷刷跪倒一片。
锦觅也双膝微屈,正要跟着一起下跪,下一秒手臂便被润玉伸手一把扶住。
她察觉到,润玉握在自己腕间的那只手微微收紧,便下意识抬起头时刻留意着他侧脸的面色。
润玉此刻面无表情,他巡视着满院环绕的凤凰灯,怒不可遏:“这是南苑行宫!不是你们自家后院!尔等无人通报便擅闯本王行宫,全当本王是死人么?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本王的存在!”
“臣不敢!!!王上他绝无此意!”
瑾王这番话若是流传出去,事态就严重了,对王上的名誉极其不利。
锦觅垂眉娴静地站在润玉身边,广袖下的手撑着润玉,沉默不语。
润玉仰首端详了一周,树梢枝头盛开绽放的一簇簇琼花如玉如雪,花姿清雅妍丽,偏偏枝叶间点缀的那一盏盏鲜艳明亮的凤凰灯,红得刺眼,与景致格格不入。
“你们当中,谁动了这棵琼花树?”润玉沉声问话,十来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应。
沉寂了许久,“好!很好!都不吭声是么!那便一并受罚!”润玉薄唇一抿,冷冷一笑,将楚遥唤到跟前,命道:“去数数方才院中参与的人数,再数数树上挂了几盏灯,有多少盏灯,每人便杖责多少板子!另,管家看府不利,一样杖责五下!楚遥监督全局,不得徇私舞弊!”
“是。”楚遥转身走向秦潼,拱手道:“秦大人,咱们都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楚遥携了手下的人以及府中其他侍从宫婢,将北苑山庄的人逐一遣下来领罚。
其实,早在昨晚王上吩咐过南苑行宫送灯时,秦潼心里便预料到今日肯定是要挨上一顿板子,无论如何,到底是他们理亏在先。
坊间只知瑾王素来以“性情温润”闻名淮梧,没想到一旦发起怒来,手段威严,与熠王不相上下。
满院无关紧要的人离开后,润玉身子一懈,倏地一脸痛苦地捂住发疼的心口,身体止不住颤抖,额头布满细汗。
“王爷,你怎么了?”耳畔边,锦觅急切的声音越来越小,润玉的意识渐渐模糊,身子一歪,顺势倒在锦觅怀中。
锦觅心一慌,忙命令自己镇定下来,当机立断让羌活立刻去喊人过来帮忙,自己拥着昏迷不醒的润玉,伸向他的手腕间探了探脉象。
是急火攻心引起的气滞血淤、运行不畅。
就为了一棵琼花树,几盏凤凰灯,至于将自己气到昏迷不醒么?
羌活很快叫来了楚遥,几个人一起动手将润玉移到琼玉阁,锦觅取出银针准备针灸。
她牵挂着润玉的伤病,拿着银针的手都有些抖,几次险些找不准穴位,好在本身针灸技术过硬,没有出岔子。
几针下去后,锦觅再探脉象,心口气滞血瘀的情况有所缓解,不一会儿便能苏醒。
果然半个时辰后,润玉就醒了,那厢秦潼等人也领完杖罚,润玉让楚遥传话:“限秦潼一个时辰内,将清芷榭院中那些凤凰灯通通撤走,如若本王再看到一盏,便一并烧个干净!”
淮梧之中,也只有瑾王敢不留情面,当众驳了熠王的旨意和威严,让王上下不来台。
偏偏,王上还不能说什么!只因瑾王是王上在世上唯一的血亲了。
秦潼早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当即照办,另派人手赶紧撤下满院的凤凰灯。
润玉见好便收,还特意派了几辆马车专门一路护送挨了板子的秦潼及宫婢侍从等一众伤员回北苑山庄,跟着他们一起回来的,还有满满一车的凤凰灯,待马车到达北苑山庄门口时,早已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旭凤此刻正在书房批阅奏折,发现今日朝中诸位大臣的奏折内容大多都在催促他与穗禾郡主的婚事,争取早日完婚,传承子嗣。
旭凤反手将奏折丢在地上,冷哼一笑,前日还想拉本王下位,今日就提及婚事,这个南平候还真是有法子让他上头,再加上又看到了锦觅请求回圣医族的折子,就更让旭凤愁眉不展,心情烦躁。
他望向一旁茶几上与锦觅携手做的凤凰灯,我该不该放她离开?
这时,一宫婢快步走到书房外,向旭凤汇报了秦潼一干等人在南苑行宫负伤回府的消息。
“到底发生何事?”旭凤起身来到书房门口,一眼瞧见秦潼手扶着臀部,正龇牙咧嘴、扭扭捏捏地走到他跟前。
“王上容禀!”秦潼拱手,将在南苑行宫与瑾王因一棵琼花树引发冲突的事禀告旭凤。
“该罚!”旭凤知道了前因后果,责备道:“本王让你将凤凰灯送到锦觅院中,你挂哪不好,非要挂在琼花树上,怪不得堂兄会大发雷霆。”
“王上,您若提前告知属下,属下也不至于挨板子。”秦潼奇道:“不知那棵琼花树有何特别之处?”
旭凤道:“那棵琼花树是老瑾王年少迎娶先王妃时为其栽种的,树干可横跨清芷榭和琼玉阁两大院落,如今算来已有几十来年,就连本王都不敢随意乱动。”说着,旭凤伸手拍了一下秦潼的肩膀,笑着夸道:“秦潼,你胆敢打它的主意,本王也着实佩服你的勇气。”
“王上,你就别幸灾乐祸了。”秦潼将润玉的原话转告旭凤。
闻言,旭凤收起笑脸,“满院的凤凰灯都被堂兄遣送回来了?”剑眉一拢,良久,他叹道:“可惜了本王一夜的心血啊。”
接着,秦潼又道:“而且,瑾王气的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幸亏当时圣女在场,及时施针援救,现已无大碍。”
此话一出,“竟还有这事!!!”旭凤面色大变,训诫道:“秦潼,你有话能不能一次性说完。”
秦潼低头认错。
旭凤在原地踌躇了几步,半晌后,才命道:“秦潼,去拿几壶桂花酒来。”
秦潼不解:“王上怎么忽然有此雅兴,从战场归来之后,还从未见王上饮过酒。”
“过府,赔罪!”旭凤应道:“而且此仗难打,需要壮胆!”
秦潼闻言,神情一时间无言以对,瑾王生起气来真有那么可怕么,连王上都发怵,需得借酒壮胆……
不远处的走廊,月下仙人和彦佑君谈及四人之间的情感纠葛,趣味相投,尽瞎想些馊主意。
月下仙人显摆自己的丰功伟绩:“你有所不知,我趁凤娃走时,扯了一条红线,将他与锦觅绑在一处。也不知今日二人,是否修得共枕眠了?”
“他跟锦觅修得共枕眠?!”
彦佑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的笑话,手指了指南苑行宫的方向,“你确定,不是锦觅跟润玉修得共枕眠?据我这些时日的观察,他们二人眼下可是一同住在南苑行宫,每天朝夕相对,关系进展日益亲密。”
他拍了拍月下仙人的肩膀,摇头慨叹道:“你的二侄子,恐怕还是单相思。”
“提到这茬,老夫就来气!”月下仙人捶胸顿足:“润玉那小子跟着小锦觅跳下因果天机轮盘时,不知何时比老夫先一步扯了条红线与她绑在了手腕间,致使红线上附着的神力加倍,现在连我都不知凤娃还能不能抢得过润玉,如愿抱得美人归。”
“月下仙人,我看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彦佑君劝说道:“你那位大侄子,现在可能已和锦觅两情相悦了,她嫁与润玉,也一样还是你的侄媳妇儿,您老与其跟着瞎掺和,倒不如乖乖在天上等着喝大侄媳妇儿的改口茶!”
“这怎能一样,老夫才不要喝这杯改口茶!”月下仙人极力反驳道:“于我而言,嫁凤娃跟嫁润玉完全不一样!”
“反正我觉得都一样!”
“老夫说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哪里都一样!哦——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偏心你那二侄子!”
“你胡说!老夫才没有偏心谁!”
“就有!”
“没有!”
“就有!”
“没有!没有!没有!”
“就有!就有!就有!”
……
俩人争执不休,话题越吵越远,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