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总是伴着虫鸣蛙声。
如今已是农历七月中旬,距顾清明定下的八月初二也就还半个月的时间。本想着月初两个人就回南京,一个待娶,一个待嫁,结果被陈谅半路截了胡,政治部的事一忙就是半个月,现在看来,说不准还要再拖几天,陈谅才肯放顾清明回去。
顾清明说明天一早他就打电话给陈绾,一是说他舅舅做的不靠谱的事,二就是把这个天大的喜事告知她。
张学宁点点头,反正一应琐事都有顾清明安排,她乐得清闲。如今夜色深沉,聊完永璂她不免有些低落,也没精神再说些别的,便软软的倒在床上,钻进被子里乖乖睡觉。
顾清明弯腰吻在她侧脸,“困了就先睡。”然后起身去了浴室。
等顾清明再出来之时,张学宁已然睡了过去,如今她怀孕初期,自然是嗜睡。顾清明晾了晾自己身上氤氲的水汽,这才上床关灯,把人搂进了怀里。
张学宁动了动,在黑夜里慢慢的睁开了眼睛。顾清明原本正抿着唇看她乖巧睡觉的模样,以至于张学宁一睁眼便见这人正直勾勾的盯着她看,顾清明一愣,“怎么没睡?”
张学宁揪他睡衣上的扣子,“睡不着,总觉得忘了点什么。”她细想了想却还是想不起来,只好睁着大眼看顾清明,“你说我忘了什么?”
顾清明一头雾水,“我哪知道?”
张学宁蹙着眉,深觉顾清明十分的没有用处,她不停的揪着他衣服上的扣子,眼睛四处乱转,胡乱的问着,“今天什么日子了?”
顾清明默了默,然后才低声跟她讲:“七月十四。”
七月十四呀。
张学宁笑笑,“想起来了。”
顾清明见她这般坦然的样子心里酸涩的紧,离得近,张学宁也看清了他眼里盛着的晦涩,似是千言万语都堵在嗓子里说不出来,最终只能无奈的咽回去,独独留了一身的落寞。
张学宁见不得他这样,可怀着孕似乎是长了脾气,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怎么哄着他,只好蹙着眉嫌弃,“你好烦,我都不在乎了,你又做什么这么难过?”
顾清明看她十分认真的嫌弃他反倒笑出了声,“你现在怎么脾气越来越大?还越来越嫌弃我了。”
“怀孕肝火旺,不想哄着你,所以就剩嫌弃了呗。”张学宁说的理直气壮。
顾清明抚着她还纤细的腰,“行,是我错,麻烦你怀孕还要哄着我。”
张学宁哼唧一声,不想搭理他。
夜晚凉风习习,屋里开了半扇窗子通风,如今夜风穿过屋子吹在身上,的确是消了许多的燥热。
可张学宁还是觉得热,热的她有点心烦意乱。
她伸手推顾清明,“你松开。”
顾清明眼睛瞪大了一圈,“嗯?”
张学宁扒开他搂着她腰的手,“我热,你离我远点。”
顾清明:“……”
因着这特殊日子,顾清明本来就难受的不行,眼下张学宁还身体力行的让他躲远点,这不免让他觉得心口被扎了一刀,大夏天的也直觉心凉,“哪里这么热?你现在嫌弃我嫌弃的过分!”
张学宁往边上滚了一圈,躲开他的手,“你再粘着我,我就更嫌弃。”
顾清明气闷,伸手要把她抓回怀里,张学宁直接拍掉他追过来的手,“别吵,我困了。”
顾清明心又凉了一半。
可他到底是不敢再招惹她,只好借着朦胧月光一直盯着她,看她微蹙着眉头渐渐睡过去,这才凑上去,伸手把人慢慢拉了回来。
“小没良心的。”顾清明气的要死,可还是认命的给她盖上薄毯,又轻手轻脚的下床合了窗子,生怕后半夜落雨,风凉冻着她。
顾清明想着,他没办法离她远点,尤其是在这诀别的夜里。过去这些年,七月十四就像他的劫难,每每都要在梦里听兰因絮果,都要听她骤然离世的消息,然后就是漫漫长夜,只余他一人在那四方天地里孤独终老,看枯了的绿梅,看那只剩一半的画,无休无止的孤寂。
太多年了,从前世到今生,每到这个日子,都是难以言喻的荒芜。
顾清明盯着她不动,紧了紧搂着她的胳膊,还好还好,白发绕青丝,他还是把她拥进了怀里。
——
顾清明给陈绾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坐在张学宁的办公室里。
原本顾清明是想着给她请假,叫她好好在家里养着,但耐不住张处长义正言辞的批评他不思进取,拖政府后腿,只好巴巴的送她来上班,并且拿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休假来坐在办公室里陪着她。
美名其约,陪护。
张学宁原本看着他碍眼,也想着休假不易,让他回去好好补个觉,但这人装听不见,再多说就拿起了办公室的电话给陈绾拨了过去,不仅告诉了她即将成为祖母的好消息,也顺带着报告了自己上班陪护的行为,意料之中的得到了陈绾的赞赏。
张学宁坐在一边看顾清明十分得意却故作无奈瞧着她的样子憋了一口气,照老样子伸手掐他腰间的肉,可这人说什么都不走,她没了法子,最后也只能由着他去。
所以不多时,顾部长陪娇妻上班的八卦如风一样吹遍了政府大楼。
张学宁的白眼翻到了天上。
陈谅也自是听闻了这最新的八卦消息,深觉身为长辈要主动关心小辈,所以当机立断的拨了通信处处长办公室电话,意料之中的是顾清明接了电话。
陈谅声音温凉,“陪着未过门的老婆来上班,你这像什么样子?怎么树立政治部威严的形象?”
“舅舅,先说好,你若是不想让我来也不是不可以,但若是你孙女以后不念你的好,你可别怪我。”
陈谅:“……”
顾清明说的漫不经心,“本来我们都打算回南京了,结果你抓着我不放,我现在只能陪着阿宁来上班,省的她磕了碰了你的孙女。”
陈谅脑子里转了千八百圈才理清楚顾清明话里的意思,当即改了口风,“我现在让人去给你们买火车票,抓紧走,可千万不能磕了碰了我孙女!”
顾清明呵呵笑着挂了电话,张学宁在一边看他那黑心样子撇了撇嘴,顾清明也就是生在了那样好的人家里,不然指不定要长成什么黑心肝的奸商或政客。
顾清明对张学宁那不言而喻的眼神不以为意,毕竟老天给了他一颗七窍玲珑心,他总不能摆着不用。
他接着给张学宁剥葡萄皮,张学宁支着头看他手上动作不停,脑子里转了一圈才发现顾清明刚才跟陈谅说的都是什么孙女。
张学宁不由得问他,“你怎么就知道是女儿?”
顾清明不抬头,接着给她剥葡萄,“一定是女儿。”
张学宁横他一眼,“儿子你就不喜欢了?”
顾清明默了默,似是认真思考了一下张学宁的话,“喜欢,但是我更喜欢女儿。你不也说女儿贴心吗?”
张学宁不太高兴,也夹杂着难掩的低落,“儿子也贴心,永璂就很贴心。”
顾清明手上动作一顿,这才明白过来她说的重点不在什么男孩女孩,而是在永璂。
“嗯,永璂也很贴心。”他把手里剥好的葡萄递到她嘴边,温声宽慰着,“阿宁,或许他们三个在别处过的也很好。”
“嗯。”张学宁张嘴吃了他递过来的葡萄,像是说服自己一样点着头。
虽然顾清明不说,但张学宁也知道他心心念念盼着生个女儿,毕竟这人出去逛街,看的布料一应的东西都是女儿家才会买的。张学宁直觉顾清明可能要失望,可见他这样兴致勃勃的样子,也着实是不好意思泼他冷水,只能由着他去。
自然,这都是后话,眼下顾清明最重要的还是带着张学宁回南京。距婚期也就剩了半个月的时间,陈谅把政治部剩下的糟心事一股脑的交给了季休,彻底的放了顾清明的假,还叫人给他们买了四天后的车票,只等着时候一到,两个人就双双回去等着成婚。
因着春日里订婚宴之后,两个人的婚纱礼服就都定好了,如今自是不用那么着急回去。顾清明闹了一出陪护上班之后,张学宁也不敢再带着他去,陈谅又早早地批了她休假,如此一来只好窝在家里收拾收拾行李,为回南京做准备。
可是每每她做些什么事,顾清明都要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生怕她磕了碰了受累了,跟的张学宁直想把他撵出家门。
可顾清明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妈说了,你身子虚,怀着孩子更是不能受累,我必须得时时刻刻跟着你。”
张学宁白他一眼,最后还是放下手里的东西,老老实实的出门晒太阳。
顾清明见状,拿了把扇子,紧随其后出了门。
七月十九,晌午时分阳光正盛,顾清明小心护着张学宁,穿过层层人群,踏上了回南京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