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部长？

未婚妻？

张学宁瞪大了眼，她很少有什么错愕表情，结果遇见顾清明之后时时错愕。

跌宕起伏的，她有些遭不住。

“季审查还有什么疑问吗？”顾清明走到张学宁面前，把她手指间燃着的香烟拿过来摁灭，“少抽烟，对身体不好。”

季休:“……”

“敢问顾部长是在何处上任？”季休偷偷摸了摸鬓角的冷汗，他想着，只要不是在政治部走马上任他就不必多加理会，毕竟上海市政府，除了那几个顶尖上的人物，还有政治部他的直系上司以外，其他的多多少少都怕被他季休捏着小辫子。

季休是出了名的嘴严难贿赂，还是市长的人，谁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头。

可是好死不死，顾清明真的就是在政治部走马上任了。

“本部长今日刚刚到任，许多事还不熟悉的很，还希望季审查多多帮扶。”

毕竟是上辈子做过皇帝的人，场面话这种东西哪怕他这辈子说的不多，用的时候也是可以张口就来的。

张学宁暗叹，资本家就是不一样。

季休暗叹，走后门的上任就是快。

“也希望季审查能多多照顾我们学宁。”顾清明笑的人畜无害。

张学宁再次暗叹，虚伪至极！

季休也再次暗叹，徇私舞弊！

把张学宁从审查室里捞出来之后顾清明就一路跟着她回译电科的办公室。

只是越走顾清明越觉得累，张学宁从审查室里出来之后腿上就跟安了发条似的，任凭顾清明的腿比她长那么一大截都只能勉强跟上她。

他自是知道张学宁不想搭理他，毕竟他在审查室里三令五申的要求季休照顾他顾清明的未婚妻，直到季休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怪不得郭少爷追了张科长五年张科长都没答应，原来是名花有主了。

顾清明就知道事成了，张学宁是他未婚妻的事明天就能传遍整个上海市政府。

先下手为强，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两人你追我赶的样子自然是引得译电科的同事纷纷侧目，可张学宁仿佛看不见，一心往自己办公室里奔。顾清明怕自己追不上她被她反锁门外，立即加急脚步，抢先一步拧开了办公室的门，乖巧的像是酒店开门的服务员。

张学宁站在门口瞪他，气的想吐血。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先进去，外面这么多人看着呢。”

张学宁气闷，但也着实不想在大庭广众下丢人。

两人前后脚进屋，张学宁去拉窗帘，顾清明将门反锁，外面不知道的以为两个人明目张胆的在办公室里私会，可当事人心里都知道，接下来的分分秒秒都难捱。

张学宁先发制人，“你为什么说我是你未婚妻？”

顾清明揣着明白装糊涂，“确实不该说是未婚妻，你明明是我妻子。”

张学宁怒极反笑，“你不是嫌我不温柔体贴，不如孝贤和卫嬿婉吗？你不是怀疑我跟别人有私情吗？你不是要废后吗？怎么现在想起来我是你妻子了？”

张学宁说不明白，怎么那些过了一辈子的事情，如今提起来，仍然觉得疼痛难忍。

可能是因为上辈子没问出个结果，所以这辈子想起来也总是意难平。

顾清明眉头紧皱，他不知道该如何辩驳。

其实也没什么好辩驳的，混账事是他做的，混账话是他说的，怪不得她断发绝情。

他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抱着，任她推他打他也是无动于衷。

张学宁觉得无奈。

她闭着眼睛，连声音都疲惫，“我不是她，我没有她温柔，也没有她隐忍，甚至没有她爱你……顾清明，放过我吧，前尘旧事也不必再怀念了。”

感情这个东西总是最能安慰人也最能伤人。顾清明记起上辈子他死的时候，手里握着装了他们俩断发的盒子，心里一次又一次的想，不管上天入地，一定要遇见她，只要遇见她，让他付出什么都愿意。

老天爷到底是眷顾他，只是变成了张学宁的如懿变得更冷漠，甚至就像她自己说的，她根本不爱他，顾清明说不上来，这眷顾到底是好的还是不好了。

他们两个到底是应了那句话，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对不起。”他满心亏欠。

——

顾清明还是走了。

张学宁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的翻腾着他走时的样子，孤独又落寞，眼睛红着，似乎还落了泪。

她心软吗？

张学宁想着，是心软的吧，要不然手里的文件怎么会一下午都没翻过页。

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她知道顾清明想弥补，可她自以为她不需要弥补。

所以顾清明道歉，她只平平淡淡的说了句我不需要。

那些伤啊痛的，早就随着漫长的时光融进了骨血里，怎么也剔除不了了。

傍晚下班的时候，张学宁把手里的文件都稍作整理，想着要不要带回家去看，可思来想去，她们译电科译的东西就是轻易不能让别人看的，带回家不安全，而她又不是个拖着的性子，索性多熬些时间，晚点下班算了。

“顾清明害我加班熬夜。”

张学宁在心里的小本子上又给他记了一笔。

天黑透的时候，市政府办公大楼灯火全熄，独留三楼的译电科科长办公室点灯熬夜，格外显眼。

门口站岗的小警员不禁连连赞叹，张科长真是人美心善，爱岗敬业。

楼底下等着的顾清明也连连感叹，这种哄她回心转意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他下午的时候确实是走了，可男人嘛，拿的起放得下，被她拒绝就拒绝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可是清清楚楚的记得自己上辈子死要面子活受罪，以至于夫妻离心，让她觉得自己不爱她。

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他怎么可能不爱她。

可是顾清明到底是不敢再去敲她办公室的门，被拒绝这种事，接连遭受确实是伤心劳神，他怕他遭不住。

所以他只敢在楼下等她，接她回家。

一直等到张学宁办公室的灯关了的时候，顾清明就开始陷入了莫名其妙的紧张。

约摸四五分钟，张学宁揉着脖子从门口走出来，缓慢的下着台阶，想着该怎么回家。

顾清明怕突然出现吓着她，直到等她在平地站稳才敢走过去。然后就像老夫老妻一样，无比自然的牵上她的手。

张学宁一愣，转头看他。

顾清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可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他承认他自尊心作祟，对着张学宁说不出更加低三下四的话，所以只能装作没感觉到，闷头牵着她往车上走。

张学宁瞧着他宽阔的背影，觉得眼眶发酸，她甚至觉得，如果上辈子他肯这么哄一哄她，他们走不到那一步。

覆水难收这种事，半点怨不得旁人。

怪只能怪他们自己，生不逢时，心不对人。

错把陈醋当成墨，写进纸上半生酸。

她抽回她的手，“很晚了，我该回家了。你明天也要上班吧，早点回家。”

夜色深沉遮人目，张学宁庆幸是黑的不透光的天，所以四目相对他也看不清她眼里的红，只是她不敢久留，莫名的心虚让她道完别转身就走，没有一点停留。

顾清明攥紧了落空的手，她手的余温尚在，可也是正慢慢消散在夜风里，叫人抓都抓不住。

“夜里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张学宁没回头，顾清明生气，然后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直接把人塞进了车厢里。

“不理我可以，自己回家不可以。”顾清明手脚利落的发动车子，然后一路加速扬长而去。

夜里人少，顾清明死踩油门不肯减速，

张学宁担心出车祸，沉默了半路终归是忍不住开口，“你开慢点，我不会跳车，我还不想死。”

“哦。”回答的同时顾清明抬脚松油门，车速减缓。

张学宁结结实实的翻了个白眼。

虽说夜里景致难辨，但回家的路走了这么些年张学宁还是轻而易举就能认出来的。所以当她发现顾清明走的真的是回她家的路的时候，张学宁悄悄地松了口气。顾清明认识她家没什么好稀奇的，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足够他把她祖宗三代了解一遍，所以她之前脑子里想了千八百句阻止顾清明拐她回清明公馆的说词在这一刻通通都放下了。

然而事实证明，她放早了。

彼时，顾清明的车刚刚在她家所在的弄堂口停下，张学宁话都不说就想推门下车赶紧回家。顾清明不敢拦，只好跟着一起下车打算看她进了门再走，也亏得是顾清明穿了一身黑西装，所以那群过来劫张学宁的人也没发现有个站在不远处一直看着张学宁的顾清明。

尖叫声在弄堂里一响，顾清明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