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妙那时候在钱老爷子病房听过,只是不是念的形式,是某歌手唱的。这本来不是会出现在林妙妙歌单上的歌,可那天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敲在心上一样,后来林妙妙就去找来听,在烦躁的时候听一听心突然就轻了,听多了她自然也记得内容。
那晚林妙妙念了很多遍,直到钱三一的手机自动关机,后来的几天钱三一回信息很慢很慢,林妙妙自己也忙所以没有多在意。林妙妙奋斗了那么久的交换生终于有着落,许橙是不和她争,原来前面的两个大佬也都还没回来,虽然有竞争者但林妙妙觉得这个名额就应该是她的,可是为什么突然加了一个面试环节?!快期末了,上午的两节课上完得到通知的林妙妙恨不得栽在桌洞里,这就是所谓的好事多磨?!
许橙揉着林妙妙的头发安慰她,林妙妙抓狂:“你这是安慰小狗呢?”两个人打闹间江天昊的电话进来,林妙妙还挺奇怪:这狗子从来不给她打电话,事出反常必有妖!
最怕朋友突然的电话来袭,因为不会是什么好事,江天昊的声音其实不小,可林妙妙觉得她听错或者幻听:“再,再说一遍。”
挂完电话林妙妙下意识地拿着手机就要往外跑被许橙拉住,电话那头的声音实在太大,许橙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我帮你买票,你回去换衣服和收拾东西。”许橙说完林妙妙才反应过来她穿着红色的T,实在不适合就这么回去,林妙妙无神地点点头。在许橙的帮助下,磕磕碰碰坐上高铁的林妙妙才反应过来:钱三一的爷爷离世了,所以那个晚上钱三一的脆弱并不是因为实验?林妙妙也暗暗自责:钱三一怎么可能因为学业上的挫折而落寞,他在学业上向来披荆斩棘。
钱老爷子在钱三一回江州的第二天中午离开的,离开前费力地把儿子和孙子的手叠在一起,这个家心不可以散人更不能散。老爷子最偏爱的就是钱三一这个孙子,最放心不下的也是这个孙子,直到眼缓缓闭上,眼里都还是钱三一。
裴音在孕后期无法操劳,蒋昱文两边照顾很吃力,本该顶起担子操办老爷子后事的钱钰锟情绪崩溃后病倒。也不能说是病倒,就是跟失了魂一样地垂泪,像丢了最心爱玩具的大男孩一样无措。钱老爷子是钱家的一片天,更是钱钰锟的一片天,而总被钱钰锟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也真相了。钱钰锟总说钱三一比他更像他老子的儿子,在一片混乱中还来不及收拾情绪的钱三一默默地承担起了钱家长孙的责任,第一次经历亲人死别的少年被迫成长。
请的殡仪公司恰恰就是林大为的公司,本来做事就认真周到的林大为又因为这层情谊更是亲力亲为。在殡仪馆停灵三日,第四日公开悼念,告别仪式和葬礼再后一天。钱钰锟认为钱老爷子在江州毕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定要风光大葬,在钱三一肃杀的眼神里钱钰锟慢慢噤声,老爷子喜静且不爱被钱钰锟那些所谓的生意朋友和排场叨唠。这样的安排是林大为中和钱家父子的意见作出的,告别仪式和葬礼只有近亲好友参加。
还没发讣告,知情人便三三两两上门悼唁,迎来送往的琐碎,钱三一看似得体地应对着世交挚友亲朋。那些在心中称赞钱家子孙出众的人都忘了:钱三一不过也才二十出头,他的肩膀还不宽厚可他的优秀让人信赖。
谁也没有告诉林妙妙,也许是都以为对方会告诉林妙妙,江天昊偶然在江州日报上看到讣告,才发现已经是悼念仪式当天。匆匆赶到的林妙妙先见到的是她爸妈,林大为和王胜男都愣了一下:难怪总觉得少了什么,原来是没通知林妙妙。
正中间挂着的钱老爷子带笑的遗像,和林妙妙记忆里的钱老爷子重合,那天他也曾这么慈祥地笑着冲她点头。几个月前还和她讨论《庄子》的老人就这么离开了,这个老人还是她心爱的男孩至亲的人,林妙妙心里酸涩着觉得堵得慌,低下头眼泪就掉下来了。林妙妙擦了擦眼泪,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跟在江天昊后面也给钱三一一个拥抱。相对于泪流满面的钱钰锟,钱三一脸上是几乎麻木的悲痛,那双会说话的眼里也布满阴霾。
天光渐暗,林妙妙发现她出现的这几个小时里,钱三一一直站得直直的,即使没有人来他也不曾坐下休息。蒋昱文找到角落里的林妙妙,在他身边落座:“你劝劝一一,他这几天都这样,估计连阖眼都没有,别人也劝不动他。”
蒋昱文叹着气,林妙妙才发现蒋昱文也是除了悲痛还有浓浓的倦意在脸上:“昱文叔,请节哀。”
蒋昱文本来不想多说,看到这样的林妙妙有忍不住开口:“妙妙,理解理解一一,也,等等他。”
林妙妙没有太懂得蒋昱文的意思,但她知道钱三一这几天一定过得很糟糕,她心疼的同时又有点怪他:他总是这样,喜欢一个人扛下所有。不过也对,她名不正言不顺不能站到他身边,她也不知道能为他做什么。
天黑了人散去,也到了该离开的时间,僵硬了一整天的钱三一慢慢坐下,看着钱老爷子的遗照出神。本来要上前的林妙妙突然不忍心打扰他的悲伤,突然觉得她进不了他的世界,她能做的好像只有远远地陪伴。江天昊先看不过去:“妙妙,现在不是纵着他的时候,他这个状态明天能不能熬过去都难说,而且这不是让钱爷爷走得不安心吗?”
江天昊知道劝不动钱三一,可能劝得动钱三一的林妙妙这么倔强地纵容钱三一,他突然很无力。钱三一撑着椅子的扶手试图站起来,一阵头晕目眩晃了晃又坐回去,林妙妙抹掉了眼角的泪,缓缓走向钱三一。林妙妙蹲在钱三一身前,把手搭在他的膝盖上,柔声地说:“回去了好不好?”
林妙妙摆好这应该算是夜宵的晚餐,江天昊去打包送来后离开,晚点再过来。看着窝在阳台摇椅里的钱三一,林妙妙依然无措,她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她无法设身处地,她只知道他一定很难过。
“陪我吃点东西,好吗?”林妙妙斟酌了很久的用词,看钱三一没有反应又补了一句:“我连午饭都没吃呢。”
这句话对钱三一有用,钱三一看了林妙妙一眼缓缓起身,林妙妙下意识挽着他,钱三一没有推开。从阳台到餐厅的距离并不长,两个人没有说话慢慢的一步步前行。林妙妙给钱三一递了杯维C泡腾的水,他的碗里是温和的白粥,搭配绿油油的蔬菜看着还挺有食欲的。
等林妙妙收拾完要面对的是第三次的无措,钱三一跟提线木偶一样,她说一句他就动一动。林妙妙不知道,其他人都没劝动钱三一,只有她林妙妙例外。林妙妙跪坐在钱三一脚旁,双手搭在他膝盖上,侧脸贴着手,和他一样视线落在阳台。
就这么安静着,钱三一的手慢慢落在她头上,林妙妙的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晶莹的泪珠滑下,在他的裤子上绽开了花。在林妙妙的眼泪里,钱三一绷了几天的冷漠和麻木终于有了裂痕:“妙妙,我再也没有爷爷了,这世上最疼我的人走了。”低哑的声音藏着巨大的悲伤,林妙妙的泪撕开了钱三一痛苦的伤口,难过随着眼泪奔涌。林妙妙起身把钱三一揽进怀里,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和当初在摩天轮一样,揉着他的发安抚他。
等钱三一醒来发现他蜷缩在沙发上睡着,林妙妙不见踪影倒是江天昊靠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打盹,钱三一坐了起来四下寻找林妙妙的身影。江天昊只是闭目养神,听到声响就睁开眼跟钱三一解释:“妙妙有事离开一下,晚点就回来。”
往南京的高铁,今天上午的面试林妙妙不能错过,尤其是现在这种状况出现,她更不错放弃更要争取到和北大的交换名额。昨晚宣泄完情绪的钱三一枕着她的腿睡着了,他眼底的青墨在告诉她,他已经有很多天不曾安眠。林妙妙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钱三一,这样的钱三一终于不再是端着冰冷的学习工具,这样的钱三一有血有肉地存在着。可如果让林妙妙选择,她宁愿她不曾见过这样的钱三一,因为代价太大了。
告别仪式只有比较亲近的亲朋好友参加,在最后一个环节,和遗体告别的时候,钱三一终于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钱三一搭在棺木上的手收紧用力,恨不得把手指镶进木头里,恨不得梦醒后这一切都是假的,老爷子还一脸严谨地在跟他讨论科学问题。
林妙妙再从南京赶回江州时直接到的墓地,堪堪赶上了最后的悼念环节。六月的江州正是多雨的季节,前几天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早上好不容易放晴了一会儿,午后便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眼见着雨欲来,散去前裴音拽着钱三一回去,只是钱三一的倔强她动摇不了。看到不远处还留守的林妙妙和江天昊,撑不住的裴音冲他们点点头,叹着气被蒋昱文搀扶着离开。
滂沱大雨倾泻而下,林妙妙打着黑色的伞慢慢靠近,落后钱三一半步把伞举到他头顶。钱三一看也没有往后看就推开伞,林妙妙不死心又搭上去,钱三一愤怒转身要打掉伞。即使脸上布满雨水或者是泪水,钱三一也在看到林妙妙的那刻顿住了手,看了林妙妙一眼背过身去到底不再抗拒伞。
钱三一只看了林妙妙一眼,因为是她所以他让步,可他的让步恰恰也击中林妙妙的软肋,她从他的眼里读到了悲伤和倔强:钱三一只是借着雨水在掩饰悲伤。林妙妙的泪混着雨水从脸颊划过,谁说在雨里哭泣连自己都不会发觉,可雨水那么冷,眼泪却还是那么烫。林妙妙咬了咬唇,手指收紧伞慢慢往侧面放下收起,她也和他一样,愿意无条件纵容他的任性。江天昊看了一会儿淋雨的两个人,终于还是看不过去冲上去边给两人撑伞边念叨:“钱三一,林妙妙,你们俩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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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三一安抚好奶奶,揉了揉脸后又是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说没有表情也不合适,他只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人家都说奶奶疼长孙,奶奶并不是不疼爱他,只是和爷爷的爱相比就显得薄弱,尤其是钱三一小时候裴音是强势的,强势的母亲奶奶就相对弱势,所以对钱三一的成长来说最重要的女性长辈是裴音,而男性长辈是钱老爷子。
老宅很安静,好像也和之前没有太大的区别,钱三一坐在钱老爷子常坐的摇椅上看着院子沉默。经历了这场伤痛,钱老夫人和钱钰錕母子俩感情更好了,毕竟接下去漫长的岁月,他们要相互扶持。钱三一带着不舍回北京,他无数次去想是不是他下次回江州,老爷子还会在。钱三一似乎处理和安排好了所有,可谁来安抚他的心,他需要时间去安顿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