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心中,所谓生死与共,是生生死死都要一起经历,那便是夫妻之间的情谊。元昭的意思,大概是要娶她为妻,爹爹知道自己对元昭的喜欢,一定也让元昭娶自己为妻。
五年以来,喜欢他是她深入骨髓的习惯。而这么多年来日夜相处,元昭对她温柔以待,贴心守候,一定也是喜欢自己的表现。
可是他们抵达王府的第二日,却传来了元昭收她做义妹的消息。
人人称赞元昭情深义重,知恩图报。只有她觉得自己和他都可笑。
那夜月色正好,她闯入他的寝房,下人都被吓坏了,心道平民女子果然粗鄙无礼。她对那些诧异目光置若罔闻,红着眼问他:“这就是你所说的托付?”
他亦看着她:“是。”漆黑明亮一双眸,与从前并无不同,又那么不同。
她本是揣着满腔怒火来到这里,见他这般理直气壮,倒是有些站不住阵脚,因一切浪漫美好不过是她自己想入非非,他从未说过要娶她。
可那些话依旧说出口:“为什么不能娶我呢?话本子里不都有一个以身,以身相许吗?我爹爹帮你许多……”话音未落,泪先掉下,她慌乱而没有章法,那些下人看着可怜又可笑的她,像看一个笑话。
他不再看她,只说:“对不住。”那么简单的三个字。
事到如今,倒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了。
她以前无忧无虑,心中从没有自尊这个概念,如今她听见那些下人的窃窃私语,深切感到自己的自尊遭到了践踏。
她离开得匆忙又慌张,像个小丑一样,毫无姿态,甚至在跨出门槛时,差一点就被绊倒。她听见身后低低的哄笑声,脑中是他说的“对不住”三字,胡乱跑去躲在院落中的榕树下,将自己隐入连月光也照不到的黑暗之中,压抑着声音大哭起来。
第二日,听闻昨夜在元昭寝房的下人全部都被遣散了。
华亭不知他是为了不想让更多人知道他欠她这件事,还是为了以保护她的自尊来补偿她。但是为什么已与她毫无干系,自那之后她活成另一个华亭。
直到那一天,小茶说她“高傲”,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在旁人眼里,甚至在他眼里,不过是无病呻吟的“高傲”。
元昭已有了些时日不来见华亭。下人们都觉得定是世子厌恶了她的清高性子,但奇怪的是,世子要娶妻的事也久久没有下文。
华亭虽听小茶说过这位女子是位平民女子,但能得到元昭的喜欢,定是个品质优良的良家子。二人突然没了联系,指不定是因为自己闹得太厉害传到了这位女子耳朵里,认为她与元昭有什么猫腻或是害怕面对这样一个强悍的小姑子而产生对这次婚姻的退却之心。
华亭虽爱着元昭,也恨着元昭,可却不愿意元昭不快乐。她总盼着他好,不愿他受自己这般爱而不得苦。
于是华亭思酌再三,还是踏上了去找那女子的路。
找到那女子并不算太难。她住的是元昭替她安置的宅子,布置得清雅丽质,颇有格调。
她缓步走入宅中,而那女子就坐在院内,像早就预料到她会来似的,一副等待姿态。
待华亭走近看清女子面貌时,惊得几乎屏住了呼吸。
日光不扎眼,落在她们二人七分相似的脸上。
女子看着华亭呆住的模样,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与华亭尤其像:“小女子名叫楚蔓。想必你就是华亭小姐吧?”看华亭依旧惊得说不出话来,楚蔓若有所思地接着道:“世子说我长得像你,看来不假,但我不及你。怪不得他会喜欢你。”
“……什么?”华亭终于找回自己的思绪:“这究竟怎么回事?”
“我说,世子喜欢你。”楚蔓笑得有几分苦涩:“他大概从不曾告诉你吧?我本是一个酒楼里的琵琶女,某一日他去那酒楼喝酒,见了我,十分惊讶的样子,第二日便来替我赎了身。我被安置在这里,已有一两个年头了。”
“可你……你怎么知道……”华亭愣愣,尔后又笑起来:“不可能的,他从没喜欢过我,他都不愿……”
“不愿娶你?”楚蔓将她打断,见到她脸上一副“你怎么知道”样子,觉得有些好笑:“或许是因为我长得像你,又没有什么人际关系,他便什么都告诉我。我虽也欢喜他,可我不愿做那等棒打鸳鸯之事。你今天来找我,我知道是为什么,那些消息,是我让人传到你耳朵里的。”
清雅的小宅之中,太阳逐渐在楚蔓的讲述之中西斜,月亮升到二人头顶之时,楚蔓才落下最后一个字。
她说:“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可他的确爱你颇深。”
月色很好。落在一动不动的华亭身上,像是为她镀了一层银霜。
楚蔓问她:“你怎么想?”
她愣愣地掉下泪来,自今天之前,她从不知这些隐情,还做了许多让他伤心的事。她口口声声说着不愿让他难过,可是为了自我保护,她常常让他难过。
泪水无法抑制地掉落,她问楚蔓:“对不住……楚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楚蔓柔和地笑了笑,她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和令人安心的力量:“你其实从来都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