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缘斋（二）

风吹过树叶发出轻微声响，细细碎碎的抚慰着心中的躁动。

　　临湖水榭，清风和暖，红栏绿板，曲廊回旋，碧树琼花，好一派奢华美景。

　　七娘靠在亭边栏杆上，望着这满园春色，她都快怀疑自己到底死了还是没死。

　　确切的她本应该不在人世了的，然而却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斋中，遇到了那个莫名其妙的蒙面少女，发生了一切莫名其妙的事。

　　————

　　“你叫什么名字？”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现在都动不了了，还要反抗？”

　　“……”

　　“算了，反正都是要说的。你呢，本不应该到这斋中来的，却不知道什么原因你竟然来了，还入了这斋。”

　　就这样，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七娘和这位古怪的蒙面少女盘着腿在床上，一直面对面对歧着。

　　“姥姥说如果有亡灵来到济缘斋，却没有找到他的济缘线，那么有可能是他来的太早，也有可能是济缘线结的太晚。所以，那就先让他呆在这斋中，时间久了那条济缘线总会出来的……”

　　“所以我现在就要在这斋中等那条济缘线出现？”

　　“理论上来说，没错！”

　　“人死后不是直接前往地府吗？为何我会来到这？”

　　“因为你命里本该来这。”

　　“为什么我本该来这？难道我不能投胎转世吗？”

　　“都跟你说了，你命里本该来这，地府算什么？有我这济缘好吗？我跟你说，孟婆的那汤不管用，来我这斋中才是对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嘛……是人啊！不，准确的说，我应该是拥有神力的人。”

　　“那为何你这斋中除了你，没有一人。”

　　“你问那么多干嘛？总之你进了这斋就出不去了。”

　　“那岂不是要在这闷死？”

　　“不会呀，我在这斋中那么久了，如果闷了可以拿济缘镜看一下凡间是怎样的景象。”

　　她说着说着，撩开床幔，漫步走到阁栏边，看着水中的锦鲤，失神片刻喃喃道

　　“人间……真的是那样的吗……”

　　“你说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我的……随从！对对对，就是随从，我走到哪里你就去哪，知道了吗？”

　　“！”

　　“你现在说不了话，而且你也打不过我，所以，你只能听命！”

　　“！！！”

　　最后七娘还是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姓什么不记得了，但她知道她叫七娘。

　　原来，那个古怪的蒙面少女，叫姑姑，她让七娘叫她姑姑，恐怕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吧……问她吞吞吐吐，半天才道出这么个名字。

　　几百年了呢？七娘的济缘线还未结出来，所以她也就一直留在这了。不过，这期间济缘斋倒是接了不少客。

　　济缘殿中的那条银丝，叫济缘枝，它周围生长出来的那些丝线是济缘线，每一条济缘线都有主人，这条线济的便是它主人的夙念，待它的主人来到这斋中时，这条线便有了生命，顿时会银光焕发，耀耀生辉。

　　确切的说，每一条济缘线如同一个尘世，她和姑姑所在的这个尘世便是济缘枝，一直在生长，永无止境。而它衍生出来的每一条济缘线，皆是如此。

　　七娘为此感到特别神奇。自己活在世上时，原以为这世间就只有这一个尘世，轮回转世之后，还是这个尘世。

　　未曾想，原来，这便是大千世界。

　　傍晚，西天的落日轻盈的洒下一层绯红的薄纱，将天将地将江河将山岳草木接笼在一片明辉艳光中，徐徐崖风拂过，艳日西山壮丽非常。

　　七娘看着倒在席上的姑姑，蒙着面纱的脸，只露出还沾着点水雾的眼睑。

　　并不是没偷偷扯过她的面纱，但是每当要碰到那面纱的时候，便会被一股刺痛阻碍开来。

　　七娘将她的头枕在自己膝上，让她好受些。抚了抚姑姑带着水雾的眼睑，见身下人果然动了动，接着迷迷糊糊的醒来。

　　“姑姑。”

　　“嗯？”

　　“姑姑，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不知道…”

　　“那为何要叫你姑姑呢？”

　　“不知。”

　　“那你长什么样呢？”

　　“不…”

　　几乎每次她这样问姑姑都说不知道。

　　“……唉……真拿你没办法。”

　　七娘无奈的摇了摇头，挑开她额间因汗湿而沾着的发丝。

　　“七娘……嘿嘿……你笑起来真好看……你要多笑的……多笑的……”

　　“嗯……”

　　抄膝将她抱起，轻放置身旁的竹榻上。

　　伸手想要触至她的脸，还未碰到手就抖了抖。

　　果然，是有人设了结界。

　　姑姑……你说……几百年了？那么久，竟然都不知道你的模样……

　　呵……是不是很可笑？

　　转身看着席上的一片狼藉，浊酒傾地，金樽玉蝶，散落一地。

　　起身欲走，突地，衣角被牵住。

　　“七娘……七……七娘……”

　　“我在。”

　　见她眉头紧锁，七娘伸手慢慢抚平，喃喃道

　　“乖……先睡会儿……”

　　姑姑像是被抚弄得舒服了，渐渐舒了眉，嘟囔道

　　“你不准走……听到没？不准……不准走……”

　　“嗯，我不走。”

　　“不走……不……走……”

　　姑姑也就只有酒后这般模样了。

　　为她捏了捏被角，七娘的衣角还未被她放开，索性就坐这静静地端详着她。

　　姑姑的眼睛很漂亮。

　　眉如墨画，神若秋水，说不出的柔媚细腻，却每次都要装作清冷的模样。

　　姑姑个子本就娇小，站平时也才到自己肩头。如果不知道她已经是个不知道几百岁的老妖怪了，恐怕会认为她是哪家未出阁的姑娘。

　　一身翠绿的裙子，在这浑浊的黄昏中更是显得格外的夺目鲜润，直如雨打碧荷，雾薄甭山，说不出的空灵轻逸。

　　“姑姑，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七娘从未嫁过人，也从不懂感情之事，但她知道，自己对姑姑的这份情谊，远不止姑姑认为的这么多……

　　夜色如水，微凉。

　　七娘正准备抱着姑姑到里屋去歇息。

　　突然，帘帐外面传来些声响。

　　七娘不耐烦道

　　“什么事？”

　　帘外穿来的声音些许清朗些许稚嫩，像个半大少年。

　　“斋中来客了。”

　　“你先过去招呼，明日再说。”

　　“哦……姑姑……”

　　“不用你管，你先去吧！”

　　“……”

　　听帘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七娘这才将怀中少女轻轻放下。

　　自己则从少女背后躺下，双手搂着她入眠。

　　夜初静，人已寐。

　　伴着朦胧的夜色，伴着清凉的夜风，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有淡淡的花香，悠远的淡淡的而又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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