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虚空中，漂浮着一个个光团，一个个画面飘过，或化作泡沫，永久地消失在黑暗中，又或是愈发明亮，悠然照亮了周遭，恍惚间，又被黑暗吞没。一遍又一遍，忽明忽暗，似轮回般不断地重复着，在虚空中漫无目的游荡着。
斗篷下，空洞的眼瞳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光团，时而明亮夺目，时而暗淡微弱，似乎随时会消失殆尽。斗篷被风吹得嗤嗤作响，露出了一头枯发，许是有些乏累，韩湘的眸子缓缓低下，斗篷耸搭着，偶尔被光团照亮，露出了病态的脸庞，毫无血色，苍白如纸。
而那些照亮他的光团，被他一个个掐灭，随手扔到身后，好半天再次浮起，却没有了那般耀眼的光芒，暗淡的，仿佛不存在一般。只有那唯一包裹着白衣少年的光团，肆无忌惮的在他的身边环绕，偶尔跌落，还会被轻轻的托起。
黑暗中探出一只纤纤玉手，端着一杯水，送至他的面前。视线又被光团所散发的夺目光芒占据，模糊一片，只是那杯子递得太近，反而挡住了他的视野，让他没有反应过来，忽然变得愠怒。
咔嚓——杯子碎了，那只手颤抖了一下，转眼逃似的没入黑暗。韩湘淡淡看了一眼，并不在意，怒气也忽的消散，只是那抹光团，也在那一瞬破碎，再也找不到了。韩湘撇了撇嘴，虚空中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幽幽的，却不是从黑色斗篷中发出。下一刻，黑暗中又伸出只手，缓缓地搭在他的肩上，悄无声息，又危险万分。韩湘没有掉头，眸子闪了闪，空洞中透出一丝茫然，嘴角微扬，静静地等着肩上的那只手变动。
“够了。”
冰冷得不带有一丝感情，连韩湘都感受到一丝刺骨，顺着那只纤纤玉指传来，他空洞的眼瞳流露一丝悲哀，却也不惧怕那只手的意图，“看清自己就真的让你那么难堪么，三殿下。”
肩上的手忽然收紧，反手顺着钳制住脖颈，似乎在回答他的问题。韩湘身躯晃了晃，便消失在原地，破旧的斗篷掉落在地上，转眼被虚空吞噬，他站在苏辛的面前，摸摸刚刚被苏辛搭着的肩胛，白暂纤细的脖颈上隐隐泛红，是苏辛留下的爪印。
失去的斗篷的遮掩，韩湘的样子也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中。他依旧是个少年模样，但异常羸弱，消瘦的身材显得病态，空洞的眼神，惨白的面色，像个破布娃娃，似乎已经失去了生机，随时会化作尘埃随风弥散，无痕无迹。
韩湘撇了撇嘴，挥手从虚空中捡起斗篷，慢悠悠地在苏辛面前穿上。
苏辛看着他，眼神冰冷。直到韩湘将自己再次隐藏在斗篷下才道，“不要再试图挑战我的底线，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再毁我一次天机塔？”韩湘忽而淡淡地笑了，似乎是嗤笑，又像自嘲，“我只是为你准备了你最想要的，是你一直在逃避，直到失去。苏辛，你从来都没变过。你，是个懦夫。”
“韩裳她……”
“闭嘴。”一道黑色流光瞬间迸发。韩湘身躯一颤，那双白瞳孔泛起涟漪，无尽尘埃里卷起风暴，似乎在发泄着那愤怒，只是开口语气仍是淡淡的，“三殿下，你没资格提姐姐。”
苏辛不躲，黑色流光划过脸颊，也只是留下了浅浅的伤口。他的眼帘下垂，摸了摸脸上的血迹，轻轻叹了口气，“我是懦夫，你又如何？”
“我是什么，与你何干！”苏辛话未说完，虚空就随着韩湘淡淡的一句话开始震荡，所有的光团开始疯狂窜动，教人眼花缭乱。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一抹红色倩影，顺着光团从他眼前闪过，不过瞬间，空气的温度就不断升腾。
咔嚓——一道裂缝从虚空深处张开大嘴，一瞬间吞噬了苏辛。韩湘静静站在虚空深处，待苏辛离去后才出手稳下，裂痕闭合，光球悬浮，一切平和得仿佛一直如此，亘古不变。
他的目光扫过，衣衫忽然被拉动。一杯水送到他的眼前，黑色斗篷下他的面色微微柔和，像个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接过水杯。那端着水杯的手向往黑暗中收去，却被韩湘抓住，黑暗中，露出一双受惊的眸子。
韩湘一怔，手不禁松了下去，眼前的人影忽的退后，消失在虚空，被黑暗埋没。韩湘望着手中的水，愣愣出神，身后的光团开始晃动，被一道空间波动驱逐。
“刚才为什么不杀了他？”银白色长袍踏入，不满地展开手中的扇子扇了两下又啪的一声合上。那扇子闪动之中，所有的光团都瞬间消失，再次出现，却是在虚空深处，组成了一个人影，不难看出，是苏辛的模样。
那扇子又一次打开，瞬间斩下，像是一道流光，撕碎了形成苏辛的那些光晕，光晕逃窜，又被空间折叠，瞬间磨灭。韩湘忽的出手，黑色斗篷膨胀，涌出万千流光，泯灭所有折叠空间。
韩湘微微皱眉，似是不满，道：“苏寅，你有你该做的事。”那端水的手又一次出现，韩湘没有接，那身影就一直站在边上，一动不动。韩湘不忍，只好接过，慢慢啜上一口。
那人看见韩湘身边模糊的人影，也是不恼，只是悠悠的从他的身边走过，四下看了看，懒懒地打个哈欠，“随你，只要你别忘了……”
“放心，苏辛必死。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韩湘将手中的茶杯递了回去，轻轻摸摸送水者的额头。那人点点头，便消失在黑暗中。韩湘看着消失的身影，又是短暂的恍惚，淡淡的悲伤让四处的光团不由得沉了下去，低落。
许久，韩湘才抬起头，细细地观察漂浮的光团，开口道：“二殿下，你是不是做的有点过了？”
“有么？”苏寅语气风轻云淡，毫不在意，像是不关心自己的事。虚空暗淡，他的神情也逐步隐藏，韩湘的点点头，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那就没有。”
两人都在抬头看着那些光团，不再说话，虚空再一次陷入了寂静，偶尔有一只纤纤玉手，递来一杯茶，韩湘也是一次次接下，慢慢饮完。
天空忽明忽暗，苏辛脚下的空间大张大和，眼前的场景也在不断变化，须臾后轻轻的落在一片荒野。他没有反抗，这并非是韩湘的能力，而是天骄榜的限制，那片虚空，本是他无法踏足之地。可是他太愤怒了，懵懵懂懂间，就出现在了那片虚空中。
只不过眼前荒芜的原野，却是超出了他的预料。他原以为会回到天骄城的宅子中，如今这又是哪里？
身体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呆了一瞬。一道道血痕布满全身，顷刻间血如泉涌，几乎是喷了出来，左臂疼得麻木，无力垂下，胸腔下陷，身后九条狐尾被齐齐斩断，但这也不过是皮外伤，他体内的一切都是乱七八糟的，五脏六腑错位，丹田损毁，灵旋消散，一道霸道至极的气息，还在体内肆意流窜。
那是他与血色巨猿战斗后的样子，他又一次回到了这里。疼痛蚕食着他的意识，冷汗涔涔，气息渐渐虚弱。苏辛撑着自己残破的身躯，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每次眼前的画面都在扭曲，飞沙走石间，似有万千人影，在荒野的另一侧。
第一考，心，过！
第二考，武，开始。
苍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虚无缥缈。苏辛忽然笑了，血色巨猿可比这千军万马可怕多了，那还不足以证明他的武力么？不过韩湘有一句话是对的，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的潜意识，他一味的躲避，终究把剧情推向了另一个方向。
“呼！”长吁一口气，丹田被毁，体内一丝灵气都没有，又拿什么和这千军万马拼呢？苏辛阖上眼，端坐在原地，马蹄的呼啸声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
许久，苏辛睁眼，千军万马早已离去，不见踪迹，却未伤他一丝一毫，甚至于匆匆相遇，却又没有接触。阖眼之间，一切虚假之物都化作虚无。这一次的考验，才是真的心境，不似上次的眷恋，却夹杂的看清世俗的使然。
摒弃一切，忘记一切，所谓的，都将是身外之物。
空间再次震荡，一圈圈涟漪浮动，他眼前一黑，所有的感知都被隔绝。再一瞬，已出现在床上，伤势消失，唯有汗水浸湿了衣襟。
“殿下，你醒了？”
窗台上，依靠着一人，是零。他的目光停留在漆黑的夜空中，那无尽的夜，没有一丝光亮，最后的星辰，也是摇摇欲坠，隐藏在黑色之中。微微叹了一口气，零低下眼垂，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的长发被风撩起，露出了精致的侧颜，只是苏辛能够隐约看到，被发丝遮掩下，尚未干涸的泪渍，就像零一直掩饰的自己内心的孤独一般。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