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笔生花，画山河如梦。
（一）
“听说了吗，新一代文武状元下来了！”
“真的吗，谁啊，谁啊！”
皇都的茶肆里，就像是一个情报基地，一盏茶的时间，饭都没有吃上几口，该打听的消息，便已经在茶肆里传来了。
“听说是一个穷书生，凭着一幅画，震动了文武百官，明明是命题的文章，偏偏被他一幅画囊括了一切！”
“是啊是啊，我听说他即将成为宫廷的御用画师，衔接三品左太傅！”
“咔嚓。”茶杯捏的粉碎，斗笠下，一双眼孔流露杀意，嘴角上扬，冷冷一笑。“一介贫民，也妄图爬到我头上来！”
原来状元的名额已经内定，况且以他的才气，完全可以担任这个头衔，可没想帝皇亲自阅卷，一眼便看重了那副画。
结了账，拿起佩剑匆匆离去，离开的方向，便是新建的状元府。
“一介布衣，准备死吧！”
状元府，一片张灯结彩，帝皇御赐的家仆奴婢数以百计，在诺大的府邸忙来忙去，准备状元的庆贺。
而状元，却一个人关在书房，除了送饭的丫鬟，没有人再见过他。
笔墨纸砚放在桌台，少年闭上双眸，寻找灵感，忽然笔起，玄墨在纸间划过，笔走龙蛇间，一副浩浩汤汤的山河奇石图便跃于纸上。
磅礴山河，神秘奇石，画的色彩，随玄墨晕开，一片接着一片，气势也在笔墨之间渲染。
手起笔落，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画便完成了。
长长吐了一口气，全身开始放松，画一幅画容易，一气呵成即可，但那丝神秘的灵感，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抓住的。
“下去吧！”将画交给了侧身的书童，少年看了看窗外，随意摆了摆手，起身去了书房的内间。
书童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接过画，转身退去。
“没有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内间转来少年的声音，若有若无的夹杂着一丝寒气。
“是！”
内间的窗户早已被打开，斗笠之下，是孤高的不屑。
“怎么，你是打算在这儿动手杀了我？”毫不在意那剑架在脖颈之上，少年宽衣解带，准备休息。“没胆子就速速离去，我要休息了。”
“哼，你以为我不敢？”
“嗖！”
鲜血溅满了内间的地板，窗户在风中不断拍打墙壁，少年微微一笑，泪水，从空洞的眼神中留下，化作滴滴血水。
（二）
少年状元遭遇刺杀，一代天才画师失去双眼。
这样的消息越传越快，只是三天，各种版本就层出不穷。
少年依靠在床头，眼神没有了往日的光辉，却不含有一丝悲伤。
御医给他敷上药后，想身后之人摇了摇头，“皇上，老臣无用，这眼睛怕是废了！
黄袍加身，不怒自威。
皇帝点头，似乎早就接受的这个结果。他挥手遣散了周围的人，独自一人坐在窗前，握起了少年的手。
“谁做的？”声音微冷，皇帝的眉头仅皱，手上却很温柔，不敢弄疼了眼前之人。
“不知！”
“不知，还是不愿！”
“不知！”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眼眶微红，嘴角也抿了起来。“我以为我坐上这皇位，就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无事。”
“我，我一定会找到凶手的，良，你等着我。”
帝皇转身离去，却被少年拉住了手，“不必，把我笔墨纸砚拿来。”
帝皇微微一愣，仿佛想起了以前的场景，以前，他就是他的小书童啊！
一代帝皇，亲自为他研墨，蘸笔，小心翼翼的送到他的手中。
提笔，落笔。
翩若惊鸿，舞若游龙，当窗边的曦光照在他的脸上，一副画便完成了。
“如何？”
“完美！”帝皇大惊，哪怕失去了双眼，他的画依然是那么完美，完美到白璧无瑕。
“不必查了。”
“可是……”
“我无事！”
微微愣了几秒，帝皇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好生休息，过几日我再来看你吧。”几分留恋在帝皇的脸中闪过，坐上了这帝位，才知道，一切身不由己。
（三）
漫步在雪地，少年背上行囊，消失在月夜中。
已经入冬了，还记得十三年前的那个冬天，他把他从雪地中挖出来，捡来了一个只会哭鼻子的小萝卜头。
那年的冬天多冷啊，冻死了千千万万的百姓，边境战事连连，社稷动荡不安，可是这都与他无关，唯有这个小萝卜头，变成了他世界的全部。
那一年，他十二，他八岁。
谁有曾料想，那个小萝卜头，居然长成了当今帝皇。
可是，他终究是一代布衣，一个没有背景，没有势力的读书人。
光是现在，一个飞来的头衔就足够致命，一旦让人知道他们的过往，那么，一切就不止是嫉妒而导致的失明那么简单了。
他会成为他的软肋，他会成为一个任人拿捏的傀儡帝王。所以他必须要走，离开他，到一个不会带给他威胁的地方。
雪花片片飘落，失去了视力的他在雪地里徐徐走着，身上带着的，唯有跟了他二十载的笔墨纸砚。
竹杖在雪地里轻敲，他回首望向帝宫，却再也看不见什么了。他的世界，只余黑暗，甚至于连他的脸庞都看不见了。
“阿蛮，再见了！”
雪地里的脚印逐步被雪花掩盖，身影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唯有大殿中，帝皇躺在龙榻上，失眠了。
不断的辗转反侧，迷迷糊糊间有再次被惊醒。他对他真的不放心，还是以前好，可以陪在他的身边，不用考虑那么多事情。
皇位就是一个囚笼，将他们不得不分开。
宫外传来了消息，他匆匆听来，面色大变：“找！务必把人给我找回来！”
（四）
大殿上，少年帝王独自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发呆，已经找了好几天了，可是却没有半点消息。
他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要是以前，尚可不用如此操心，可现在的他，失去了视力，有怎能独自在外流浪呢？
猛然坐起，他的眸子缓缓闪动。
“朕答应你的要求，愿意以这万里河山做筹码，换取他的消息。”
“你可想好了！”身后，一团鬼雾凝聚，忽然消散，又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黑雾化作人形，却看不清脸庞，唯有两道红色血光，在瞳孔间转动。
“我想好了！”面色决绝，已做好了决定。
没有他，要着万里河山又有何用。他本就不是这帝王命，又何必坐这本不该属于他的位置。
“桀桀，可是我要这万里河山又有什么用呢？”鬼雾一阵冷笑，冷气环绕在他的脖颈上，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那你要什么？”少年问道。
“三十年的寿命，如何？”鬼手摸了摸他的脸庞，一双血瞳充斥着渴望。
少年一笑，似乎不屑的嘲讽：“就这样，可以！以我三十年的寿命，换与他共度余生，又有什么不可的呢？”
“共度余生，桀桀！”鬼雾继续冷笑：“我只能带你找到他，只余共度余生，那是你自己的造化了！”
只是找到他么？三十年的寿命，换一个不确定的未来，值得吗？
他有点迷惘，却无奈的摇了摇头。
值得，没有他，就没有他。
契约生成，鬼雾缭绕，将他不断吞噬。周围的天地在旋转，恍惚间，他来到了一个小小的茅草屋前。
那是他们以前住过的地方，位置偏，地方小，也难怪没有人找到。
茅屋内，一盏微弱的烛火摇曳着，少年瘦弱的身影透过烛火，映在了墙壁之上。
“良，你在么？”帝王推开了门，看着烛火边的少年，心里仿佛被捅了千万刀。他的伤还未痊愈，眼角的血痕任在。衣服也破破烂烂，没了往昔的儒雅。
“你怎么来了？”少年冷冷的回答着，“滚回去，做你的帝王去！”
帝王微微一笑，也不恼怒，转头看了看门口的月亮，突然道：“我在和你做个交易，用我三十年的寿命，换取他的视力，可以吗？”
“你在和谁说话？”少年大惊，猛然站了起来，手边的烛火被打翻，屋内一片漆黑。
“桀桀，当然可以！”鬼雾涌现，不断抽取他为数不多的寿命。“从现在开始，你还有九年的寿命。”
足够了！
他笑了笑，再次望向他的面庞，空洞的眼神逐明亮，在月色下显得十分美丽。只是那目光，是愤怒与无奈。
少年看向帝王，默默闭上了眼睛，许久才慢慢叹了口气，道：“我答应你的要求，但是，你要让一切都变回原样。”
（五）
黑袍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少年的身边，九条狐尾随意的拖在身后。
黑雾涌动，仿若迟疑不定。
“是你自己动手，还是我逼你自己动手？”邪魅的面庞充满了桀骜，黑雾连连后退，转身消散。
数十道寿元在空中飘散，回到了帝王的体内。而少年的瞳孔，也再一次黯淡。
然而帝王却没有那般喜悦，失去寿元又如何，他只想和他在一起啊。
黑袍男子来带了他的面前，与他的眸子相互对视，恍惚间，他忘记了一切。
良，别走。
意识逐步模糊，唯有黑袍男子声音在耳畔回荡：“若你真的舍不得他，百年后，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走吧！”黑袍涌动，身后狐尾缠住帝王，将他塞入了虚空中，虚空的那端，是帝王的寝宫。
少年跟在他的身后，不觉间向虚空中望了几眼。黑暗中，那个面庞已经留在了他的心里。
“你舍得吗？”黑袍问道。
“自然舍不得”他笑了笑，又摇了摇头，“我必须这么做！”
“没错，有些事情，总是身不由己！”黑袍身躯一怔，不禁感叹道。“你和我真的很像，为了一个人，可以奋不顾身。”
“那个人是谁？”
黑袍不答，带着少年消失在黑夜中。
“看遍人间冷暖，就做个判官吧，众生的生死，便拿捏在你的手中了。”
（终）
自新一代判官继任，鬼界迎来了最为严谨时代，这位判官，公正廉明，从不偏袒，连鬼王来要人，也全部拒绝。
铁面判官，却总在夜色中挥笔作画，哪怕双目失明，也难挡他的才气。
心眼大开，世间万物都囊括与心胸之中。只是千变万变，不变的，都是画中的那个少年。
那个稚嫩的，永远只会拉着他的衣袖，爱哭的小萝卜头。那个高高在上，却愿意为他放弃一切的帝王。
阿蛮，我想你了！
笔下，两个身影相互拥抱，再也没有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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