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达四毫米的银白色重型防化服套在身上，再加上过滤面具和背后的净化罐，连呼吸都难以自然。公司已经为我重新定制了战斧，这新生的老伙计手感相当不错。
“现在，前进！”百夫长雄浑的声音从内置对讲机中传来，杂音不断，刺耳烦躁。我们正处于发生爆炸的工业园的外围，显而易见，面前是一片隔着面具都能闻见焦臭味的瓦砾场。死相凄惨，四肢被胡乱拉扯或过火后看不清面貌的灰黑色尸体横七竖八，以各种姿势活活嵌在废墟里。工业园的建筑已经完全垮塌，但我们的目的埋藏在幽深的地底。
翻过不复存在的围墙，径直奔向工业园核心大楼所在的D区，百夫长的大剑拖在地上，火光四溅，火星飞迸。弑君者则举着探测器不时报告源石浓度。最后，搬开数块巨大的碎混泥土，一个略微变形的钢制活板门映入眼帘。
“老板，打不开。要不要破拆？”
“就这么做。”
大剑与战斧鼓捣一阵，活板门被成功撬开。“这是本来用于建设排风通道的竖井，也是目前唯一能下去的通道。正面的密码门完全被堵死了。”
洞底是黑到让人脊背发寒的虚无。
咽了咽唾沫，我决定率先下井。腰上系好安全绳，固定在竖井边缘，鼓起勇气，把身体塞进竖井，双手双脚紧紧踏住井壁，一点一点慢慢向地底移动。头顶的光明与蓝天在慢慢缩小，直到变成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光点。
幽深的管道里是难以看透的深邃与寂静，寒气依然从每一个角落入侵，撕咬肌肉与骨骼。很快，腿弯处和肱二头肌就不住颤抖，细胞在集体闹罢工。无氧呼吸产生的乳酸锉刀一般反复锯着关节。
终于到了底，踢开铁栅栏窗口，成功落地，我不禁长出一口气。就算这里满是有毒气体，也只能依赖净化罐和迷你压缩氧气瓶了。根本不敢点燃蜡烛来测试，一旦是过于活泼的气体，后果不堪设想。
弑君者，百夫长先后抵达。摆在大家面前的是一条圆形通道。“目标位于地下三层，我们分头行动，找寻可用入口，时刻保持联络。”我和弑君者向右边转去，百夫长走向左边，头灯为我们在黑暗中提供少许照明。
这里的通道呈六边形，很是奇特，墙壁是用强化材料做成的，因此爆炸冲击波似乎只破坏了照明设施，地下建筑并未受到过多影响，只有少数断裂口露出不少钢筋，地上甚至没有碎石。大约摸索前进了50米，拐过转角，一扇损坏的密码门出现在我们面前，裂开缝隙刚好够我们通过。
这儿似乎是一个大厅，四下环顾，实验台上一片狼藉，顶灯全部掉在地上，碎玻璃到处都是，还有实验员的尸体，格外肥大。
不对！
灯光投向尸体，那“肥大的”玩意儿突然蠕动起来，竟是数只源石虫，还没有长出尖刺。它们在强光照射下匆匆逃命，露出早已被啃食殆尽的人体骨架。
“我感觉很不好。”弑君者对我说。“是啊，但我们本来就得干这些，不是吗？”我把战斧牢牢握在手中。
在大厅里饶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更多通道，倒是又发现了不少骨骸，全是啃咬的痕迹。源石虫的数量大大超出预计，但它们并不打算把我们列入食谱。准备返回，也许是好奇，我突然觉得桌子上的工作日志能启示些什么。上面大多是一些生产/销售记录，有几条是用红笔写的。
“12月30日，计划生产聚酸酯500件，改量装置45件，糖组600件。”
“1月24日，购进D32钢，五水研磨石30件。糖组全部交付城邦。轻锰矿市场售价同比增长3.4%。”
“2月5日，双极纳米片不足，生产三水锰矿200件。赦罪师参观加工站，评价不错，再接再厉。第一批货物生产完毕。”
“2月6日，教会订货，生产聚合剂25件。”
“3月5日，电力不足，暂停生产。”
“3月10日，不兼容。校准改良后依旧不兼容。受体死亡。失败。”
“3月15日，交付货物，生产白马醇60件，酮阵列60件，警告，尚处于实验阶段。”
“3月20 日，货物不合格，全力定向突破。受体死亡。失败。生产RMA70-24 40件。”
“4月4日，赦罪师再次拜访。”
“4月7日，据教会反映，货物局限性较大，其对天然强抵抗力者收效甚微。生产调整，生产酮阵列35件，D32钢50件。”
“4月11日，受体发狂。交货。”
“4月15日，经证明货物已经成功用于鲨，但虎鲸依然无效。完全生效尚需时日”
“4月20日，再次改良，受体全部死亡。计划明天全面改进。”
弑君者看着我的眼睛：“4月21日大爆炸。”“但是，冲击波对地下实验室破坏不严重，这无法解释这些工作人员的尸体和虫子。像这种大实验室，绝对有危机处理预案，幸存者不是在安全屋内，就是已经逃出去了。这些人不至于在一天内饿死渴死，沦为美餐。”我指出，那瘆人的骷髅，没有一丝皮肉，只有斑驳血迹，正瞪着空洞的大眼睛，仿佛在向我狞笑。
“有毒气体或窒息？”
“手没有掐着脖子或捂着嘴，不会的。我的预测是源石虫就是受体，爆炸导致关源石虫的舱室泄露，虫子逃逸，消灭了主人，但这样就会带来一个新的问题，如你所见，这些虫子并不厉害，还见人见光怕。”我们不禁举起了武器。
“等等，听！”“什么……”“安静！”
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敲击，三短，三长，三短，来自地底。很久之后，再次重复。
迷你排风机根本没法吸走无数冷汗。
心脏很闹腾，很聒噪，快撞破胸膛。
“摩斯密码，SOS。有人。”但细微的声音无法指明确切方向。弑君者把头侧贴在地上，试图仔细谛听。
想起什么，我走到墙边，开始轻敲墙壁，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实心沉，实心沉，实心沉，空心清。“快过来，果然有暗门！”终于，在大厅西侧角落，坚硬的墙壁后是悠远的传响。“好家伙，不过，我们如何打开它？”
蛮力撬开。
随手找到一根断钢筋，塞进缝隙，用力撬门。
门开了，一个黑影紧接着直躺过来。
立即向后飞跃，头灯向下照。
又是一具只剩骨头的尸体，在地上碎成无数块。对视三秒，我走在前面，战斧不离手，弑君者在后面压阵。“老板，这儿有暗门，把位置传送给你。”我们小心翼翼地沿着楼梯向下走去。顺手劈烂一些挡路的虫子，我们沿着螺旋向下的台阶一点点前进。台阶底部又是一条通道，但这次换成了圆顶矩形。通道的两侧各有一排半人高的方形开口，开口顶上则是铰链控制的铁栅栏闸门，有的放下，有的没有。
弑君者把脸凑过去，头灯向下照，我只听见轻微的惊呼。也挤到她旁边。
我的老天爷。
也是死尸，但与那些骨骸大相径庭！
这些尸体，保存完好，都是年少的孩子！他们脚上拴着镣铐，只穿着单衣，死相……举个例子，用指甲活活撕开了自己的喉咙。更为骇人的是，有些人肩膀上有黑色的矿石结晶。
拿被感染的孩子当试验品吗？！
“这些才是受体！”弑君者慢慢跪下，双手合十，似乎在祈祷。
我仿佛瞥见了黑暗中的几滴雨。
敲击声又一次想起，清晰了，三短三长三短。“我想，我大概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来彻底抹消证据了。”
快步向前。
这样的半潜式地穴一共有32个，前面又是拐弯，又是一扇门，不过是有锁的，两个警卫尸体歪在门口，上面的虫子被我们三下五除二砍成残骸与汁液。
敲击声在前面。
手起斧落，火花迸溅，清脆的撞击声不绝于耳，三两下，门锁成了废铁，立刻推开门前进。
脚下一空……
在坠落前的刹那借最后一点摩擦向后腾跃，同时一把拉住弑君者。
我们倒在地上，撞击让头灯短暂接触不良。一块被我们踢飞的骨头传出追进液体的声响。
“唉，一不小心又欠了你一个人情。”弑君者坐起来，派派衣服。“什么嘛，我们是战友啊！”笑着把头灯取下，为了作战需要，腾出双手，我们没有佩戴手电筒，而是用这种专业头灯替代了它。弑君者开始鼓捣起头灯来，我就眯着眼，穿过黑暗望向门里。
地面一片平坦，估计是水池什么的，上面阴森森的一片密集摇曳的影。敲击声，在那片影子里。
大概猜到了。
正巧头灯修好，是时候让这儿昭示了。举起灯，光明顷刻刺破黑暗。
地面的确是水池，暗绿色的水池，墙上标着红色骷髅。
那一片影，是铁索和铁索吊着的人体。有完整的，也有不完整的。或者干脆几块几块的。
我们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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