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寨变了,所有都变了,就连林耀东信誓旦旦说的人心,也都变了。
曾经傲立在三房老屋顶楼上的花,随着季节的变化和转折,开始变得千疮百孔,黯然无光。
作为三房的幸存者,林晓泞侍弄不好这些花草,更没有耐心去做。
早些年,林宗辉就从她看自己军装痴迷的眼神中,断定她将来肯定不会是温柔如水,家务全能的姑娘,性格可能会是暴躁冲动,嫉恶如仇的那种,职业可能会成为一名军人,或者成为一名警察。
这番以偏概全的理论虽包含了赞美性的词语,但却得到了全家人的否定,以及当事人林晓泞的强烈反对。
前者有林兰“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前车之鉴,大家自然不会放过培养林晓泞的机会。
直到高考前,林晓泞的愿望一直都很平淡,只希望离开塔寨,离开林耀东,看看东山以外的世界;毕业旅行,去趟香港,吹一吹海风,嚼一嚼不熟悉的海鲜,逛一逛电视中的高楼大厦……尽管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着她的想法进行着……但命运却跟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她阴差阳错地考上了警校。
然后林晓泞就开始了她的稀里糊涂生涯:她糊里糊涂地在警校以女生第一名的成绩毕业,糊里糊涂地当了东山本地的缉毒警,糊里糊涂地喜欢上了李飞,又糊里糊涂地嫁给了爱情……
种种的一切表明,林宗辉的预言是准的,准到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林晓泞背离了她原本计划的人生轨迹,收获了许多意料之外的惊心动魄;林晓泞一直觉得,她的人生就像坐过山车,玩的是心跳。
风波过后,她卷了头发,鬓间两缕头发垂落在耳边,剩余的全部梳成了一股马尾。
她竟然也穿起了以前嗤之以鼻的披肩和长裙,像是个退休的妇人,每天在塔寨里漫步,看看每家新生后的面貌。
但越走……她越是恍惚。
走到祠堂门口时,她听到,好像迎面有人在向她打招呼。
“东婶,您散步呢?”
“唉,是啊。”
“今天怎么没见到东叔和您一起啊?”
“他……大概又是摆弄他那茶叶去了吧。”
“哦哦,那您自己先逛一会儿,我还要去趟虾塘。”
“慢走。”
这是全村对她最善意的人说的话,在绝大多数时候……人们都叫她“下贱货”“疯子”“不要脸的女人”
“小光!以后离那个疯女人远一点,听懂了没有啊?”
“以后你可不能像她那么不要脸记住了吗?”
“自己的叔叔都能下手,还真是一点朱唇万人尝。”
这样的话她差不多都已经可以免疫了,毕竟这样的指责有太多,甚至有时,会有突如其来的洗衣水从天而降,让她好不狼狈。
每晚每夜,村里都会有一个男人来敲他们家的门,眼神充满鄙夷和情欲地让她开门,她不敢,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林耀东回来,才能把这个人打发走,每当进入黑夜,她都觉得自己像一只只敢把自己放在黑暗中的螨虫,处处招人讨厌,毕竟在世人的眼里,她和林耀东的这层关系如一粒沙粒,根本容不得。
但她,真的不爱他;那是一种说不好的感情,但绝对不是爱。
若是要在这份感情上强加词语,倒不如说是恨,更加贴切。
如果……林耀东还像以前一样,有钱,有势力,他们大抵就不会这样露骨的咒骂了吧?
一切都覆水难收,林耀东根本逃不了普通上班族的命运。
到了晚上,林晓泞独自坐在村民“施舍善心”给她留下的豪宅中,望着惨白的月色,表面毫无波澜。
她似乎听见了,楼下响起了一声轻轻的开锁声音,然后林耀东就瞬间从后面拥住了她,嗓音轻柔地宛如一架大提琴,向她诉说一天发生的琐事,林晓泞麻木不仁地听着,“今天监狱里又有多少个凡人闹事”“今天监狱里有督导来巡查”“今天他去看了被逮捕的村民”等等之类的话语,待林耀东说够以后,她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晚饭。”
“我不饿,最近心脏不太舒服。”
“注意点好吗?”
“我会的。”
林耀东笑意明朗,他松开了林晓泞,然后开始烧水沏茶,端进阳台,袅袅的烟雾顺着月色悄然爬向上空,那条曾经差点惨遭毒手的金鱼也在欢快地游着。
“晓泞,我今天,去了孤儿院,看了我们的孩子,他过的似乎不错,工作很顺利,就是还是一如既往地恨你。”
“他恨我……”
“对啊,他恨你。”
“为什么要恨我?”
“如果想知道你自己去问他好吗?”
“不……我不想见他。”
“那就不见。”
“可是我很想他。”
“那就经常念叨念叨他的名字,说不定,他就来找你了呢。”
“是吗……”
“所有的鱼都入网了,就只剩下你了。”
林耀东举起茶杯一饮而尽,突然风开始疯狂地席卷整个塔寨村,她微微眯了眯眼睛,风暴后,她才发现:林耀东不见了。
“念叨念叨他的名字……”
林晓泞把剩余的茶水喝完,然后慢慢地将壶中的开水,朝楼下倾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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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这里是110报警中心。”
“什么?塔寨村又有人烫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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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李飞值完了一天的夜班后,顶着疲累的躯体,结果又接到了李维民的电话。
“李飞……晓泞她……又烫伤人了。”
“什么……”
“又是拿刚开的开水壶往下倒,烫伤了一个男性村民,脸被烫毁了。”
“她到底是怎么了?”
“林耀东死了以后!每一周都会这样!”
“塔寨那块地方是你的辖区,这样的事情,当然要你来解决,有可能……她是奔着你来的。”
“我怎么做刑侦民警也这么倒霉……”李飞烦躁地揉揉头发,内心却充满了压抑不住的心疼和憎恶。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利用林耀东对她的那种感情当卧底,结果把你们俩给拆散了……就连孩子也……晓泞也因此患上了精神病。”
“民叔,您别自责,这一切错误都在林耀东身上。”
“不跟您多说了,我先去现场了。”
李飞挂掉电话,又重新折返到越野车上,心里越想越乱。
他发了疯的前妻,前几次犯事都是因为这种事情!但因为精神疾病的原因一直没能给她定罪,但也没能把她给送进精神病院,因为精神病院也没办法准确的确定她的病情,只能拒收。
难道林耀东的死真的对林晓泞的刺激有那么大?
李飞根本想不通,她明明是恨他入骨。
但左思右想的时间还是有限,他很快就把车一把开进了塔寨,眼尖的他,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顶楼俯视整个塔寨的林晓泞,正如当初的林耀东一般,将形形色色的世界尽收眼底。
他皱皱剑眉,很快跑上了楼顶,林晓泞似乎没有发现他,依然背对着他站立,李飞走上前拍拍她的肩,只听她自言自语道:“东叔,你看这天多美……”
然后转过头,向她的左边说道:“被血洗过的塔寨,更美。”
李飞猛地松开了手,林晓泞发现了他,朝他嫣然一笑:
“李飞……你也来了。”
“过来,陪陪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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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醉在恶人的梦里,做着善人应有的善恶天平。”
“我不是疯子,真正的疯子,只有人心这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