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可不能再往前了,前方是陛下宴请朝臣,倘若殿下贸然闯进去,定会被陛下责罚的。”
被唤为殿下的人儿徇声望去,透过斑驳的树影隐约可见前方雕栏玉砌上的烛火通明,再走近些,视野越发清晰。前方传来琴乐演奏之声,舞女身姿窈窕,玉足点过殷红地毯,彩带飞扬。
布满精美佳肴的红木桌前朝臣满席,或正襟危坐,或低声交谈,或拱手吃酒,主位上的人儿端着酒樽,同底下的人说着什么,满面笑意。
“知道了,走吧。”公主转身,见宫婢迟迟没有跟不上来,好奇的回望,看见她不知何望着远处年宴失神。
公主好奇地顺着宫婢的视线望去,望见低语玩笑的人儿时,呼吸一滞。
树影斑驳,浓浓夜色如一层层黑色的纱遮住了好些惊艳的美意,依稀可见那人穿着翠绿色对襟长袍眉眼含笑,一举一动如春日里的微风拂过江南两岸初次抽出嫩芽的柳条,柳树下长满青苔的石桥也涌现出盎然生机。
公主看怔了,愣了许久,才被宫婢一声声殿下给唤醒。
“殿下,您也觉得那位大人身段甚好吧?”这宫婢从小跟在公主身边,知晓公主的脾性不会断同她计较些鸡毛小事,便大着胆子打趣。
平日里下人凑一起玩的游戏,殿下闲来无事时常同加入他们,偶尔被陛下训斥几句,殿下有时也感叹自己性子不够沉稳,可从不曾责怪过他们。殿下金枝玉叶,却没什么架子,往日而言,殿下也会玩笑几句,可今夜,殿下一反常态,对她置若罔闻,看着前方的年宴,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良久,才怔怔的开口:“葵儿,你识得他么的?”
葵儿老实地摇头:“不认得。”
她家殿下总算收回了目光,心思却还还在别人身上,琢磨良久,似自言自语道:“应是新晋的朝臣……”
声音很轻很小,葵儿没听清楚,方欲开口,无意瞥见看见那位大人起身,对着陛下说了些话,揖了个礼,离席走了。
“殿下,那位大人走了,咱们也回去吧。”
“啊……好……”公主倏地回神,刚迈出的步子,下一秒又收了回去。
“殿下,怎么了?”葵儿不解地问道。
“兴许他待会便回来了……”说罢,又转过身,望着不远处的年宴,微微失神。
不知今日是耗了她多少运气,才有此惊鸿一瞥,日后此人便如大海捞针,再难遇见。
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很强烈的不安,挠的她心头躁动的很。她想再瞧他一眼,即便是隔着交错的大树,只要能再瞧他一眼,也好过许多。
等了许久,也没能看到那抹身影,兴许是家中有事提前回去了吧。
公主失落的转身,一抬头,漆黑透明的瞳孔中映出一袭翠绿色的衣裳。
仿佛上神用最珍稀的白玉精心雕刻的眉眼,眉星剑目,眸中的光华如一朵氤氲的花,看不真切,像初春未融的雪、秋日树头的枫,任凭世间再高深的言语也不知怎么去描绘,除去花哨的词藻,朴实的感叹实实在在的美。
怎会有如此貌美的男儿郎。
“姑娘夜阑好,劳烦姑娘指点后殿的方向如何去?”声线温和谦逊,同时带着不易察觉的疏离——久经官场的大人皆是如此。
但他分寸拿捏的极好,闻声似春风拂面,清爽怡然。
“往……往西就是了……”公主看着他,胸膛里有东西怦怦吵个不停,吵的公主思绪全然乱了,似乎连流畅的说话也很难做到了。
葵儿自小待在宫中,平日里甚是听话的那一个,这会想起嬷嬷的话来,忍不住开口:“这位大人,您这三更半夜去后殿的,有些不大适合。”
“四皇子近日不在皇城,对五公主想念的紧,托在下为五公主带来一样东西。素日里不曾来过宫殿,不晓得路,这才请姑娘指点。”男子淡淡说着,绿色的衣裳被夜风吹的微微扬起,轻轻地拂过如玉的指尖。
葵儿抿嘴笑了起来:“大人,您跟前的这位,可不正是五殿下吗?”
他颇有些惊讶,但仍是从容不迫的行礼:“臣见过五殿下。臣方才不识五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免……免礼。”公主不愿瞧他低眉的样子,快些将他扶起来,这才问道:“皇兄让你带给我什么?”
他眸色淡淡,没有半分惊讶,把东西交到公主的手上。事毕,便行了礼,一刻也不多做停留。“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等一下——”公主有些着急的叫住他,见他转身,又不太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可否……可否告知大人的名字?”
男子脚步一顿,余光不大经意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姓沈,名宴,字云故。”
“大人慢走。”公主接过物品,只瞧了一眼,随即低下头,瞧着转身离去的影子,眸中好些不舍,不愿给人瞧见。
待前方没有声响,公主这才抬起头,静静地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虽只是些只言片语的交谈,却有什么东西在心头化开了。
那人的容颜似乎刻进了骨子里,哪怕是一个再细微不过的动作,也牵动着她的心弦。
很少做梦的公主夜里做了许多个梦,每一个梦都不大相同,可每一个梦里,都有他。
宫中有一位五殿下,名寄锦,号晋乐公主。这位殿下样貌稍好些,性子不似其他皇家公主般跋扈,若说温婉也算不上,眼看着快到出阁的年纪了整日里还是淘气的很,不上不下的性子,不大讨喜,但也不惹人厌恶。
此时这位殿下正撑着脑袋,想事情想的出神。
葵儿打理好寝殿,发现桌子躺着一支玉簪,光滑通透的簪身看出玉的成分着实不错,质地坚实而温润细腻,簪头别了一朵白玉花,花芯处闪烁着细微的光泽,咋一眼觉得不大惊艳,细看却觉得很是精致。
葵儿有些奇怪,道:“四殿下素来送的都是些画本子,怎么这回送了个玉簪子?”
“许是见别家的妹妹长的比我好看,要我打扮打扮。”寄锦漫不经心地说道。看着簪子,但又似乎透过簪子看向别的东西,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开了口:“昨夜问路那人,你可打听到了?”
葵儿自信满满的拍了拍胸脯,道:“殿下放心,还没有这后宫打听不来的消息。那位沈宴大人年纪轻轻便担任了辅国将军,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呢!”
寄锦撑着脑袋,心想,看着那么斯文柔美的男子,却是个帷幄沙场的武将。公主忍不住的想,他打仗时会是个什么模样?终结生命的那一刻,他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恐惧?
若他害怕,若他恐惧,他的害怕和恐惧,与她有何干?
连杀鸡都不曾见过的公主悠长地叹息一声,不像个迟暮的老人,倒像小孩子郁闷的一声轻叹。
“殿下,您想不想听沈将军的婚配呀?”葵儿故意拉长了尾音,好叫这言语更加充满诱惑。
寄锦摇了摇头。
“为何?”葵儿瞪着大大的眼睛问。
“既遇见了,便是天大的福气,若是太贪心妄想得到,老天爷是会有惩罚的。”寄锦认真道。
“我的殿下啊,这将军到底是陛下的臣子,断没有一个公主嫁不得将军的道理。”
公主又摇了摇头:“若他有了心上人,不为外界知,我若逼他强娶了我,他该得多伤心,我又……”
又得多伤心。
寄锦垂了垂眸,一想到他伤心忍住眼泪的模样,仿佛她也快有眼泪掉下来了,心里悲伤的很。
葵儿扶额,平日里不知谁淘气的把皇后娘娘的园子弄的乱七八糟,气的皇后娘娘说殿下这性子准嫁不出去的人,这会怎么这么实在了?
若遇到个喜欢的便如此,怕是殿下真要嫁不出去了。
葵儿不知,寄锦心中却是难得的通透。
这样深切而谨慎的喜欢,人的一生只有一次,如同第一次看的雪,与第数次时看的雪,欢喜的程度是不一样的。往后的喜欢,不过是平淡生活里的合适与被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