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红醒来时天已大亮,自己正睡在房间里,他记得他当时是在喝酒而且喝醉了,然后,然后……好吧,他许是喝断片了。
管家适时端进来一碗浓浓的醒酒汤:“二爷,您终于醒了,这是醒酒汤,您快趁热喝了吧。”
二月红接过来,喝了一口,抬头问道:“我昨天,是怎么回来的?”
“回二爷的话,昨夜您喝醉了,若不是一位姑娘送您回来的话,我们恐怕还真不知道您在哪儿。”
二月红一愣,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抹玉色的身影:“姑娘?她叫什么名字?”
“她没说,只说是位过客。不过那位姑娘似是很关心二爷,还特意嘱咐了醒酒茶。对了,那位姑娘披着玉色的披风,看样子,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好了,我知道了,帮我准备热水洗漱吧。”
管家走后,二月红又陷入了沉思。她,是她吗?
二月红思前想后,又去了一趟张府。
张启山此时正在和齐铁嘴商量着矿山之事,见了二月红,倒是有些惊奇:“二爷?有什么事吗?”
二月红脸上难得一见窘迫,眼神飘忽的问道:“佛爷,我只是想来问一下,昨日那位姑娘……”
张启山和齐铁嘴不约而同的挑了挑眉。
二月红更有些不好意思了,急忙解释道:“是这样的,昨天我冒犯了那位姑娘,所以想去赔罪。”
齐铁嘴又“哦”了一声,张启山说:“她叫沐苡悠,是沐家家主。沐家你还有印象吗?就是跟你家在同一条街上的沐家,很早就搬走了。”
“好,我知道了,多谢佛爷。”二月红见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的事便不再逗留,道了声“告辞”就离开了。
“佛爷,你说,二爷不会是喜欢上苡悠小姐了吧?”看着二月红离开的背影,齐铁嘴八卦的问道。
白了一眼齐铁嘴,张启山说道:“二爷向来长情,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喜欢上一个刚见面的姑娘。不过若是二爷真能放下,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也好。”
二人又讨论了些矿山之事,齐铁嘴便回去了。
二月红从张府出来后,径直去了沐府。路上,二月红听说了一些关于沐家家主和张大佛爷不和之事,又想到张启山今日的语态,大致明白了。
沐府……沐家……沐?缓缓,好像也是姓沐。
二月红是不知道缓缓的大名的,事实上,二月红与她相识之时,她还没有大名。
那是他第一次偷偷溜出来的时候,那时的他,被逼着学唱戏、下墓的活计。毕竟还是个孩子,怎么可能老成到坦然接受?就算是看上去乖巧的不得了,骨子里也仍然会有些叛逆。
所以他偷溜了出来,也就遇上了她。
她说她也是第一次溜出来,不过她已经策划了很久了,这次一定要好好玩个痛快。
孩子之间想要建立友谊实在是太容易了,当时还不知道彼此名字的两个小家伙已经开始玩的忘乎所以了。
两个小孩儿左手糖葫芦,右手糖糕,开开心心的完了半天,将这长沙城逛了一圈。她到底还是做了充分的准备的,哪儿有好吃的,哪儿有好玩儿的她都清清楚楚。
直到天黑了快要分离了,二人才想起来介绍自己:“我叫二月红,你叫什么名字啊?”
“唔,我不知道。”她眨着眼,有些茫然:“我娘说,只有在我成年后,家中的长辈才会给我取名字。”
他一愣,想了一想,说道:“银渚盈盈渡,金风缓缓吹。要不,我就叫你缓缓吧。”(本句出自范成大的《南柯子又七夕》)
“缓缓?缓缓……嗯,挺好的,就叫缓缓吧。那我叫你红哥哥好吗?”
二月红笑着将手里的糖糕给她:“好啊。”
自那次之后,二月红与缓缓便成了好朋友,每次都会相约溜出来玩。只可惜,在缓缓十五岁的时候,就随家族搬到了上海,二人之间的往来就少了不少,等二人接手家庭的事业之后就更忙了,再后来,二月红就有了丫头。
思索间,二月红已到了沐府,二月红这才惊觉自己没有下拜贴。自己之前本就有些失礼,此时贸然前来拜访,又不下拜贴,只怕会被误认为挑衅,实属不妥。愣了片刻后就转身向红府走去,全然不知身后右侧不远处有一名白衣女子一直默默地看着他。
沐苡悠本来是想去梨园看看的,看看他还好么,顺便看看戏。以一个普通看客的身份。只是没想到,梨园的管事说二爷身子不适,今日便便不来唱戏的了,今日的戏由另外的人顶上。
沐苡悠原本就是想来看看二月红,顺便检查一下他这么多年有没有好好练习,这会儿见不上人,自然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绕去街口,她买了一包糖糕。想当年他和她第一次见面就买了这个吃的。这家师傅的手艺真是越来越棒了,她以前在上海试了不少家,都没有这么好吃。
等她走回去的时候就发现,她想见的人此刻就站在她家门口。于是,她也就现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她记得那年,他也是这样站在沐府门前等着,只想见她一面,只想让她留下。他就这样站了一天,她也在角落里偷偷看了他一天,只可惜,他没有发现她,她也没有出来。
当时她就想,其实,就这样也挺好的。
他走后她就随着家里的大人离开了长沙,去了上海,她也就再没见过他。
再后来,他娶妻,她也就不愿意再回来了。有几次路过长沙,她也没有进去。或许是近乡情更怯吧。
既然他已经选择放下,那她也就不会打扰他的生活。就让缓缓成为他儿时最好的伙伴吧。
她是知道的,二月红以前曾说过,他这一生,只会娶自己喜欢的女子。既然丫头已经成了红夫人,那缓缓在二月红心中,就不会是她所希望的那样。只是,谁又知道呢?
此时二月红心里也是想的那一天。他从父亲那里听说沐家要搬走了,急急的从梨园跑到沐府,却见沐府大门紧闭,想向周围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自己来迟了一步,沐家的人已经搬走了。
他就站在那里出神,不知所措。缓缓是他唯一一个同病相怜的朋友,是他唯一一个可以谈心的朋友,他们一起下斗,一起偷溜,一起为了那些难以完成的功课发愁。他从未想过有一天,那个一直十分依赖他的缓缓会离开他。或许,他已经习惯她的依赖的吧。
不过他的童年里还有另一个人,她叫丫头。每当缓缓被家里看得紧无法出来时,他总会去丫头那里吃一碗面。他记得,缓缓是不爱吃面的。缓缓爱吃豆腐脑嘛。
其实丫头的面不是很好吃,不过他就是喜欢,怎么吃也吃不腻的。每次丫头问他好吃吗的时候,他总是说好吃的。不是他哄她,不过他觉得真的很好吃。
丫头与缓缓不同,丫头不需要学下斗的功夫,也不需要承担那么多。如果不是那天看到丫头被卖的话,他可能会永远认为丫头是这世上最快乐,最自在的姑娘。不过,至少幼时的他不知道。于是丫头便成了他十分喜欢的玩伴,他总觉得,缓缓是他在盗墓世家中最能相互扶持的人,而丫头能带他脱离盗墓这个行当。他是不愿做一个盗墓贼的。
于他而言,缓缓是他生命中的一盏明灯,帮助他在黑暗的路上艰难前行,而丫头则是一缕阳光,帮助他摆脱夜的束缚。只是在很久以后他才知道,盗墓世家的人,从来,就只有黑夜,那些阳光,虽然能温暖一时,却终究是太遥远了,只有手中的明灯,才能帮助他,永远不会跌倒。
如果沐苡悠真是缓缓的话……不,他还是不希望她是缓缓,他也不希望缓缓回来。他一直以为他能保护丫头,但是没想到,他保护不了她,当丫头死在他的怀里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无能。
如果她是缓缓,如果缓缓也像丫头一样死在他怀里……不,他已经无法再承受失去了。不管是缓缓还是丫头,他都希望她们能好好活着。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