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剧目

　　“……病人最近病情有好转趋势，最好多陪陪她……”

　　“医生、医生，昨天小䢁又说梦话了，她哭着喊她做噩梦了。您不是和我说昏迷时别人的话可能对她起导向作用，我什么都没说……”

　　“…嗯，我们会继续观察病人情况。”

　　……

　　………“到底有多少人说了谎？”

　　科长在黑板上标了一个大大的问号，继而又转向我们，“这个案子确实涉案面很广，一旦侦破，所牵连出的社会舆论与问题也很多。同时，同样难度很大的地方，是有关于本案的人没有一个说真话，甚至包括与‘杀人’关系不是很大的同班同学与老师。”

　　“首先，是我们从一开始就拘留的嫌疑犯清明，她是从始至终藏的最深的人，也是最没理由杀害被害人的人。”

　　科长播放录制好的审讯过程，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之中。我的脊背冰凉——这打破了我所规划的所有客观真理。

　　“第二重要的，我来公布下法医对季䢁尸体的判定报告。”

　　科长蹙眉，在我们理解为仿佛是一种令人悲伤的同情之中从档案袋中抽出一摞资料，“季䢁，法医鉴定为‘自杀’，无挫伤痕迹。死者生前有癔症，直接为其在偷走清明剧本精神崩溃埋下隐患。”

　　“至于安雅，确实很精明，但却偏偏栽在了她的精明上。”科长把目光投向我，“她真的——不知道剧本的真相吗？我调取了教室与走廊近期的监控，她在被害人死亡前后都曾经偷拿过日记本，她不可能直接无视那么长的一篇、来自清明之手的自白书。至于她撒谎的原因，很简单，她既想毁掉清明，又想保全自己。”

　　突然，科长话锋一转，“你说呢，零？”

　　我迅速从座位上弹起，把头深深地埋下，为自己的误判感到羞耻。

　　“至于其余涉案人员，我不多作点评。简而言之，虽然季䢁是自杀，但到底盯着怎样的压力能让她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每个人都是始作俑者。”

　　午后的阳光灿烂又温暖，从树叶的间隙照进屋来。每个人神态各异，但都心照不宣地默不作声。“朗笙，你先坐下。”局长挥手示意，他点了点头，正要回到自己的位子。

　　“…科长，您认识被害人吗？”一个新来的警员举起手。科长停住了，若有所思地回头注视他许久。

　　“喂……”我用手肘迅速顶了对方下，反到是科长饶有兴趣地歪着头，“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听到前辈们在局里经常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胡乱抓了把乱发，我赶紧将他拦下，“科长，他是新人，还没来得及了解案子，挺无畏的……”

　　科长摆出一副俨然明了的模样点了点头，“欢迎加入刑侦一科。”话毕，他扬起嘴角，在众人的目光里就坐。

　　“我不认识被害人，从开始到现在从来都不认识。”

　　他微笑的目光蓦地转向我，正当我因为他摸不着头脑的笑意刚准备回复一个同样的微笑，他突然朝我耸了耸肩。

　　…我回头，身后的墙壁上贴满了刑侦一科这么多年来所有断案涉及人的照片。松了口气，原来他没在看我。

　　我也朝他露出一个微笑。

　　………

　　……叮咚……叮咚……

　　八音盒连接的世界逐渐崩坏，时针断裂，耳边不断充斥着磁带卡壳般令人耳膜麻木的杂声。

　　沙沙沙…沙沙沙……杂音逐渐削薄，光亮愈加强烈——

　　………

　　“……！”

　　我企图挣扎，只觉头脑欲裂，别无他感。

　　眼睑如同刚从海底打捞上来一般，酸涩顺着每一根神经涌入，浑身都在叫嚣困乏与苦痛。窗外雪花纷飞，我呆呆地，只是盯着看。

　　蜷缩，却是感觉身体距离越来越远。

　　尖叫、哭泣、喜悦；泪水、笑容、恐惧，母亲几近崩溃地拥住我哭号，虽然快要喘不过气来，但还是竭力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脊以表安慰。

　　“季䢁…妈妈差点失去你啊…”

　　“妈…没事了，清明去哪了…？”

　　我…为什么会在医院里？

　　我…不是死了吗？

　　“咚咚咚。”

　　“打扰了。”身穿警服的“朗笙”推门而入，看到母亲，扬起嘴角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因为得知季䢁苏醒的消息就迅速赶来了。”

　　“谢谢，最近辛苦您了。”

　　母亲瞥了我一眼，起身鞠了一躬，“为了这个案子您费心了……”

　　“不麻烦，况且现在虽然对方一直在坚持没有决定性证据绝不服罪…因为这个案子社会影响不是很大，拖的时间太长也一直没有什么进展……”“朗笙”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深呼了口气，“……局里决定放弃这个案子。”

　　我睁着眼注视着二人交谈。

　　骗人的吧？我的清明到底去哪了…面前这个人绝不是朗笙，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有人理会我……我在做梦吧？

　　“您如果不介意的话，我想最后对季䢁咨询一次。”

　　门声响起又落，在我坚定的目光里，“朗笙”转向我，刚刚那副愧疚的模样一扫无余，“还记得我吗？”他笑了。

　　“你——是个骗子。”我死死地盯着他。

　　“毕竟涉及本案的人没有一个说真话。”

　　我刚想说什么，便看到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对方把一本疑似是日记的蓝色硬皮本递给我，其上他的笔迹刺目，

　　“还没有看清事实，就已经想好惩罚；”

　　“不该参与的事，总想安排结果；”

　　“不理解，却讲究客观。”

　　……梦终于醒了。

　　………

　　是谁杀了我？

　　又是以什么方式杀了我？

　　是因为什么杀了我？

　　“这些都不重要了。”

　　拨开头顶上方有些干硬的泥土，甚至其中掺杂了少许腐烂的草根。阳光从缝隙照射到我的眼睑，激励我一鼓作气刨开洞穴的表皮薄膜。

　　也许是天气环境的影响，天也热的格外早些。我坐在兔子洞的洞口——谁说从洞穴里逃脱出来的人，大概没有机会见到太阳？

　　可能是因为八音盒连接的世界那头崩坏了吧？

　　我扬起嘴角，全场观众等待我开口说出第一句台词。

　　“到时候丧钟尽管响吧——

　　指针落下来，时钟停摆，我的时光就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