胰岛素中的母亲

针头上的血珠在蓝光里颤动。我盯着那滴血，它正顺着金属针管慢慢往下爬，在刻度线上拖出一条细长的红线。99支注射器在盒子里排得整整齐齐，每支针管上都刻着数字，从1到99，像是某种倒计时。

"别碰那个！"谢肆的声音突然从通风管道里炸出来，带着金属管道特有的回响。我手一抖，针尖戳破了食指指腹。血珠冒出来的瞬间，整个房间突然亮了一下——窗外闪电劈过，玻璃幕墙上的无数个"我"同时捂住右手食指。

通风管道的盖子"咣当"掉在地上。谢肆的左手从管道口伸出来，小臂上全是刮伤，指甲缝里塞着黑红色的碎肉。"胰岛素会加速循环..."他喘得厉害，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你妈当年就是..."

闪电又亮了。这次持续时间更长，玻璃幕墙上的镜像突然全部转向同一个方向——穿着白大褂的母亲站在十年前的值班室里，正往体检报告上盖章。她盖得很慢，每盖一下都要抬头看一眼监控摄像头。盖到第七份时，她突然把章子砸向摄像头，画面顿时雪花纷飞。

我后颈的血字突然剧痛。伸手一摸，数字116正在渗血，血珠滚到锁骨，凉得像冰。通风管道里的谢肆剧烈咳嗽起来，我听见他吐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看...看液面..."他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吐血，"针管里的...液面..."

我举起注射器对着闪电光。胰岛素液体在针管里诡异地膨胀收缩，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呼吸。液面静止时，能看见折射出的扭曲画面：母亲瘫坐在值班室地上，手里攥着被涂改的体检报告，胰岛素笔滚在她脚边。

"她改了多少份？"我嗓子哑得自己都认不出来。针管突然发烫，液体表面浮现出数字：117。这个数字一出现，盒子里的其他注射器同时震动起来，针尖渗出黑红色液体。

谢肆的左手突然抓住我脚踝。他的手掌心全是血，在我皮肤上印出五个清晰的指印。"前98次...你都选了相信..."他的指甲掐进我脚踝的肉里，"这次...看液面倒影..."

我把注射器举到眼前。液面像水银一样晃动，渐渐浮现出母亲的脸——她在说话，但声音像是从很深的水底传来："...不是糖尿病...是中毒..."画面突然切换成谢肆跪在雨里烧照片，烧的正是我手机里那张小学毕业照。

通风管道"轰"地震了一下，谢肆的手猛地缩回去。我听见他撞在金属管壁上的闷响，接着是血肉模糊的撕裂声。盒子里的注射器全部立了起来，针头朝外，像一群蓄势待发的毒蛇。

电子钟突然"滴"地亮起来，显示00:00。玻璃幕墙上的所有镜像同时扑向各自画面的边缘，无数双手拍打着玻璃。我举起注射器对准自己的左臂，看见针管里的液体突然分成两股——一股透明，一股漆黑如墨。

"选透明的！"谢肆在管道里吼。但液体突然开始高速旋转，黑白交织成灰。我拇指按在推柄上，看见自己手臂的静脉在蓝光下泛着青紫色。

第一滴液体被推出来的瞬间，玻璃幕墙轰然炸裂。所有镜像"我"同时举起注射器刺向自己的手臂，动作整齐得像排练过千百遍。母亲的声音突然从针尖传来，轻得像蚊子叫："...他不是你哥哥..."

针头刺破皮肤的刹那，我看见谢肆从通风管道坠落。他浑身是血，右眼完全变成了灰白色，但左手死死攥着一张泛黄的病历单——患者姓名那栏被血糊住了，只露出诊断结果："胰岛素过量诱发酮症酸中毒"。

液体推入静脉的灼烧感让我惨叫出声。房间开始倾斜，药架上的玻璃瓶接二连三炸开。谢肆扑过来抱住我时，我看见他后颈也有一行血字：117。

所有声音突然消失了。世界像被按了静音键，只有谢肆的嘴唇在动。我盯着他的口型，读出一句让我血液凝固的话：

"...我们都在循环里...但你不是..."

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整个房间突然开始旋转。我听见谢肆在尖叫，但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胰岛素在血管里像活物般游走，所到之处皮肤下鼓起蚯蚓状的凸起。

"吐出来！快吐出来！"谢肆扑过来掐住我的喉咙，灰白色的右眼渗出黑色黏液。我张嘴想说话，却呕出一滩闪着蓝光的液体——落在地板上立刻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

玻璃幕墙的碎片悬浮在空中，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画面：母亲在值班室抽搐、谢肆在焚烧照片、我在前98次循环里重复着注射动作。最靠近我的一片玻璃上，数字118正从我的后颈渗出来，血珠悬浮着组成新的算式：117+1=？

通风管道突然传来指甲抓挠金属的声音，比之前剧烈十倍。谢肆猛地抬头，左眼瞳孔缩成针尖大小："它们来了。"他扯开衬衫领口，锁骨下方有个正在渗血的针眼，周围皮肤已经变成半透明，能看见里面蠕动的黑色丝线。

我抬起手臂，发现注射点周围浮现出细小的数字纹路——是前98次注射的日期和时间，像蚂蚁般在我皮肤上爬行。当它们爬到手肘内侧时，突然全部停下，组成一行新字：第99次错误选择。

"这不是胰岛素..."我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谢肆突然撕下一块衬衫布料塞进我嘴里，布料瞬间被唾液染成荧光蓝。"别出声，"他耳语时喉结在颤动，"它们在听呼吸频率。"

天花板传来"咯吱"声，像是有什么重物在管道里爬行。悬浮的玻璃碎片突然全部转向通风口方向，映出无数个扭曲变形的黑影——像人，但四肢长得不正常，正用关节反折的方式在管道里移动。

谢肆抓起地上的针管扎进自己手臂，推入的却是我的血。"这次换我。"他嘴角渗出蓝黑色泡沫，声音却异常清晰，"记住，当你看见母亲举着——"

通风管道轰然炸裂。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在接触到谢肆的瞬间，他的皮肤像被泼了硫酸般开始冒烟溶解。我拼命向后躲，后背撞上药架，无数药瓶砸下来在脚边碎成蓝色浪花。

黑影转向我时，我终于看清它的脸——是我的倒影，但嘴角咧到耳根，眼睛里爬满黑色丝线。它举起针管，管壁上用血写着118。

当针尖距离我的眼球只剩三厘米时，整个房间突然陷入绝对黑暗。我听见谢肆在很远的地方喊："看液面倒影！这次看仔细！"

针管里的液体突然发出微光，在绝对的黑暗中映出一幅画面：母亲站在值班室，手里拿着两份完全相同的体检报告。她颤抖着把其中一份塞进碎纸机，另一份的"糖尿病"诊断结果被钢笔划掉，改成"酮症酸中毒"。

碎纸机卡住的声音响起时，黑暗突然消退。黑影、针管、谢肆全都不见了，只有地板上用黏液写着：她改了98份。抬头看见电子钟显示00:01，玻璃幕墙的残骸上，所有镜像都在重复同一个口型："他不是——"

通风管道深处传来黏腻的蠕动声，由远及近。我摸到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支胰岛素笔，笔帽上刻着小小的118。当第一滴雨穿过破碎的天花板砸在我脸上时，我听见母亲的声音混在雨声里：

"这次...从烧伤科开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