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梦回喉间滚动了两下,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他望着素心兰在晨风中颤动的花瓣,恍惚间觉得那些雪白的瓣子都成了破碎的书页。缺失的那页《星象秘录》确实藏着秘密——那是他从父亲临终前攥着的残纸中拼凑出的线索,可线索本身就如迷雾,他又如何能对谢砚言明?
谢砚凝视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丹凤眼微微眯起。庭院里突然掠过一阵穿堂风,将李梦回额前碎发吹得凌乱,却吹不散他眼底凝固的霜雪。许久,谢砚轻笑打破僵局:“罢了,看来是本官唐突了。”他拂去袖口沾染的兰花瓣,转身时腰间玉佩撞出清响,“午后若得闲,还想请公子带本官逛逛这园子的水阁。”
夜幕降临时,李梦回斜倚在雕花榻上,望着纱帐外摇曳的烛火。博山炉里的安息香燃得正旺,却压不住他翻涌的思绪。谢砚白日里看似随意的话语,字字都像带着钩子,试探着他的底线。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却在指尖触及皮肤时猛然僵住——那里有层细密的冷汗,仿佛白日里潜藏的不安,到了夜里便化作了实质。
子时三刻,更夫的梆子声穿透重重院落。李梦回终于在困意中沉沉睡去,却不知何时坠入了迷雾。浓稠的黑暗里,有青铜编钟破碎的嗡鸣,有无数书页在眼前纷飞,每一页都写满蝌蚪般的古字,可当他伸手去抓,字迹便化作灰烬。不知从何处传来孩童的啼哭声,忽远忽近,尖锐得像要刺破耳膜。他踉跄着向前奔跑,脚下突然踩到湿润的异物,低头一看,竟是满地蜿蜒的血迹,顺着血迹望去,尽头是本残破的古籍,翻开的页面上,赫然画着“荧惑守心”的星图。
“不!”李梦回惊喘着坐起,锦被已被冷汗浸透。纱帐外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灭,屋内漆黑一片,唯有窗外的月光顺着冰裂纹窗棂流淌进来,在地上织成破碎的银网。他颤抖着摸索到案上的火折,却在火苗燃起的刹那,瞥见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那影子竟扭曲得不成人形,仿佛有无数只手从背后伸来,死死攥住他的肩膀。
剧烈的心跳声震得胸腔生疼,李梦回大口喘息着平复心绪。他努力回想梦境中的细节,可那些画面却像退潮的海水,迅速消散在记忆深处。唯一残留的,是古籍中那幅星图带来的刺骨寒意,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萦绕在鼻间的血腥气,混着安息香,化作一团令人作呕的味道。
更漏声滴答作响,他起身推开窗。夜风裹挟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远处的水阁在月光下泛着冷白,檐角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而诡异的声响。李梦回望着水阁方向,突然想起谢砚白日里说的话。
他回倚着窗框,听着更漏声从三更响到五更。檐角铜铃的叮当声混着远处传来的更夫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望着天际渐渐泛起的鱼肚白,直到晨光刺破云层,才发觉自己竟已在窗前站了整整一夜。
铜镜中,他的眼下浮着两团浓重的乌青,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拳。往日清亮的眼眸此刻布满血丝,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李梦回伸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试图缓解那一阵又一阵的钝痛。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小厮来伺候他洗漱。
"公子,谢大人已在厅堂等候,说是要去水阁。"小厮捧着热水进来,瞥见李梦回憔悴的模样,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公子可是身子不适?可要请大夫来瞧瞧?"
李梦回摆了摆手,强撑着笑道:"不过是昨夜看书入了迷,没睡好罢了。"他接过帕子擦脸,冰凉的井水让他稍稍清醒了些。换上一身藏青长衫,镜中人总算有了几分精神,可那眼底的倦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走进厅堂时,谢砚正端坐在太师椅上,月白长衫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他抬眼望见李梦回,丹凤眼微微眯起:"李公子面色不佳,莫不是昨夜被什么扰了清梦?"话里带着几分调侃,可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直直地盯着李梦回。
李梦回心中一紧,面上却依旧带着浅笑:"谢大人见笑了,只是近日琐事繁多,睡眠不足罢了。"他抬手示意小厮上茶,"不知大人今日想去水阁看些什么?"
谢砚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望着院中的景致:"听闻贵府水阁能观星象,今夜恰逢月中,若是能见荧惑守心,想必别有一番滋味。"他转身时,腰间蟠龙玉佩轻轻晃动,"不知李公子可愿作陪?"
李梦回握着茶盏的手微微收紧,茶汤在杯中泛起细小的涟漪。昨夜梦中那幅星图突然又在脑海中闪过,刺骨的寒意顺着脊背爬上后颈。他深吸一口气,笑道:"既然大人有此雅兴,在下自当奉陪。"
出了厅堂,两人并肩走在回廊上。晨风吹过,李梦回只觉浑身发冷,昨夜未眠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谢砚的脚步声在身旁不紧不慢,龙涎香若有若无地飘来,却让他愈发清醒——这个看似随意的邀约,怕是另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