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宫宴,凌霄殿内香风缭绕,金丝纱帘随风轻晃,满殿华贵。
谢昭鸢着一袭胭脂红织金纱衣,衣袂拖地,步伐轻缓地走入殿中,一如往年春宴,却也不同往年。
“昭鸢长公主到——”
仪官高声报出她的封号,满座文武百官起身行礼。她抬手一笑,声音却清朗不失尊贵:
“都免了。”
她落座于主位左下,隔着整一列朝臣之位,正对那位方才登基不到半年的年轻天子。
谢晏之。
她的异母兄长,天子之尊。
她眸光清澈,眉梢却藏着三分狡黠,仿佛在观赏什么有趣之物。
他今日穿玄青云纹朝服,剑眉入鬓,五官冷峻,目光不动如山,握玉杯的手极稳,连一个眼神都未曾施舍过来。
可陆续几道菜过后,他终于抬眸,极轻极快地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落在她唇角沾染酒意的一点胭脂上。
很淡的一眼,像是风吹过水面,没有留下波纹,却让谢昭鸢心头微颤。
她勾唇,拿起酒盏朝他举了举,眸色潋滟似湖:“陛下许多年未与阿鸢同席,不如,今日赏我一杯?”
她语气乖巧,却带着若有似无的挑衅意味。
众臣屏息,宦官低头,大气不敢出。
宫宴之上,长公主公然与天子交杯?若是旁人,早已被喝退,但她是昭鸢,是先帝生前最宠的女儿,是朝野公认的“掌上明珠”。
谢晏之的指节微微收紧,杯中酒未动。
他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心头一闪而过不合时宜的念头——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跟在父皇身后讨糖吃的小姑娘了。
他的声音平稳冷淡:“春宴之酒,不宜多饮。”
谢昭鸢轻笑,“既然如此,那臣妹只饮此一杯。”
说罢,仰首将酒饮尽,姿态洒脱,衣袖微扬,玉腕皎洁。
那一瞬,谢晏之忽然移开视线,眸光转向玉案前的折子。
可指腹却悄悄在玉杯上绕了一圈。
她喝的是杏花酿,甜,微涩,却带着一丝说不清的钝意。
“陛下是否嫌弃阿鸢失了礼数?”她忽然开口,语气不轻不重,却带着些许不服。
“长公主身为皇族之仪范,自当慎言慎行。”他说。
“可阿鸢向来无心约束自己。”她反问。
她是朝堂唯一敢如此与他说话的人。
宫人战战兢兢,惟恐这两位殿上争执。
可谢晏之却没有发怒,只是轻轻将玉杯放下,声线沉稳:
“朕知晓。”
四字落地,众人不解其意,唯她心头一震。
他说“朕知晓”,不是责怪,不是教诲,是一种……带着包容的知晓。
她看着他低头执笔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位被权力包裹得滴水不漏的年轻帝王,并非真的无懈可击。
而他,也终于在心底承认,那个总在他视线里招摇过市的“昭鸢”,正在一步步入他心中最不能触碰的禁地。
宴散时,春风夜凉。
她缓步走出宫门,身后隐约传来低低一句话,是他吩咐近侍的话,却让她听得一清二楚:
“长公主已饮酒,送她回清和殿时,记得备暖汤。”
谢昭鸢顿了脚步,轻轻一笑。
——他说话总是克制冷淡,行事却极细致温柔。
她回头望了望那重重宫墙之内,心中悄然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