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织夕跟着许母与许大夫人往梳妆房去时,鞋尖碾碎了几片落在青石板上的桃花瓣。
春寒未褪,风裹着廊下铜铃的轻响钻进袖管,她却觉得后颈发紧——方才林姨娘消失时那淡了三分的影子,总在眼前晃。
"大夫人,"她忽然开口,声音带了点少女的娇憨,"方才那林姨娘...瞧着怪亲切的,可她影子怎比旁的鬼淡些?"
许大夫人正用帕子掩着唇咳,闻言指尖猛地攥紧了帕角。
许母走在前头,鬓边珍珠步摇顿了顿,却没回头。"三姑娘莫要多问,"大夫人的声音发虚,眼角的胭脂被冷汗晕开一道红痕,"那是早年的旧账,当不得真。"
许织夕垂眸盯着自己鞋面上绣的并蒂莲,指甲悄悄掐进掌心。
原主记忆里,许家向来以"驱鬼世家"自居,连门房的石狮子都刻着镇鬼符,可对个早死的妾室却讳莫如深——这其中的蹊跷,比林姨娘的影子更让她心头发凉。
梳妆房的门"吱呀"一声被老仆推开,松烟墨混着干桃花的香气扑面而来。
许织夕刚跨进去,就见镜台前立着个穿月白衫子的小丫头,正捧着套银饰发冠。
银冠上缀着碎钻,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倒比金子更晃眼。
"三姑娘,"小丫头屈膝福了福,"这是老爷特命人打的'白月冠',配您明日的喜服最是相称。"
许织夕坐在妆台前,镜中映出她紧绷的下颌线。
原主记忆里,冥婚讲究"红妆映金",取"金贵镇阴"之意,可这银冠...她指尖轻轻碰了碰冠上的银凤,凉意顺着指腹爬上来,"大夫人,这银饰倒比金的别致,可我听说冥婚该用金器镇邪?"
许母正站在妆台侧边理喜服的流苏,闻言手一抖,那串珍珠流苏"啪"地砸在妆台上。
许大夫人扶着椅背坐下,喉结动了动:"三姑娘有所不知...你二哥他..."她顿了顿,像是被什么哽住,"他走的不太平。"
许织夕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
镜中,许大夫人的指甲深深掐进椅面的雕花里,指节泛白;许母的目光死死钉在喜服的并蒂莲上,像是要把那金线绣的花盯出个窟窿。
"你二哥生前...沾了大烟。"许大夫人突然笑了,那笑比哭还难看,"开始只说提神,后来整宿整宿睡不着,拿烟枪当命。
有回他说看见房梁上挂着个白影子,举着刀要砍他——"她的声音突然拔高,惊得小丫头手里的银簪"当啷"掉在地上,"他抄起菜刀就砍,砍死了伺候他的春杏!"
许织夕的脊背刷地绷直了。
镜中,许母的眼眶红得吓人,可那眼泪却迟迟不落,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硬堵在眼眶里。"后来他清醒了,抱着春杏的尸首哭,"许大夫人的指甲在椅面上划出几道白痕,"第二日就悬梁自尽了...那梁上的绳印,到现在都擦不掉。"
梳妆房里的烛火突然晃了晃,许织夕盯着镜中自己泛白的脸,喉头发紧。
原来许玄不是什么被鬼索命的无辜人,反倒是手上沾了人命的...她望着案头那套银冠,终于明白为何用银不用金——金器镇的是外鬼,银器...镇的是人心底的恶。
"吉时要到了。"许母突然开口,声音像块冰。
她扯过喜服给许织夕披上,红绸子扫过许织夕的手背,烫得她猛地缩了手。
院外突然响起唢呐声,调子又尖又急,像是有人掐着唢呐的脖子在哭。
许大夫人猛地站起来,椅腿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怎么提前了?
不是说吉时在戌时三刻?"
许织夕被喜服裹得喘不过气,她望着镜中自己头上的银冠,忽然听见轿夫的吆喝声从院外传来。
红盖头被老仆捧过来时,她的指尖触到盖头上的金线,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山路颠簸,花轿晃得人胃里翻涌。
许织夕攥着盖头的手松了松,袖中那张被揉皱的纸条突然硌了她一下。
顾自塞给她的纸条,她一直没敢看。
此刻轿外的唢呐声忽远忽近,她咬了咬牙,借着盖头的遮掩展开纸条——
一张泛黄的纸里,裹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
银针泛着冷冽的光,针尾刻着个极小的"镇"字,是茅山派的驱鬼纹。
许织夕的指尖微微发颤——这是A级驱鬼武器,顾自作为C级玩家,根本不可能轻易拿到。
他为什么帮她?
是单纯的善意,还是...
花轿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许织夕撞在轿壁上,银针扎进她掌心,疼得她倒抽冷气。
轿外的唢呐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山风灌进轿帘的缝隙,发出呜呜的声响。
她伸手去掀轿帘,指尖刚碰到帘子,就听见轿夫的脚步声突然乱了——像是有人在后面追,又像是前面有什么东西挡了路。
"砰!"
轿身猛地一沉,许织夕摔在轿底。
盖头滑落在地,她望着被山风吹起的轿帘一角——外面的山林静得反常,连鸟叫都没了。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送亲队伍,此刻竟连个轿夫的影子都看不见。
山风卷起一片桃花,打在轿门上。
许织夕盯着那片桃花打着旋儿飘远,后槽牙咬得生疼。
她攥紧掌心的银针,能感觉到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在红喜服上晕开一朵暗花。
轿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像是指甲刮过木头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