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落的灯火在院子里分割出明暗，江添就和江媛站在那片影子里
江添的身量很高，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利落轮廓，又不过分单薄。他单肩背着书包，拇指勾在黑色的包带上，一直偏头看着别处。
江媛并没有哥哥的那般冷淡，除了外貌，两人的性格也相反，很难想象这样性格相反的两个人会是亲兄妹
江媛穿着白色T恤和过了膝盖的半身牛仔裙，脚下是一双布帆鞋
双手背在身后，面带微笑看着盛望，盛望注意到，女生的眼角有一颗小小的红色泪痣
不知道为什么，盛望总觉得这个女生的笑除了友好，还带了些别的意味
直到盛明阳把儿子拉过去，江添才转过脸来，接着便是一副吃了馊饭的模样。
看到对方这么不开心，盛望爽了一点。他不会对女孩子乱挥少爷脾气，但并不妨碍他对江添带敌意
“怪我，作为长辈真的太失职了。我居然才知道小添和小媛也在附中念高二，小媛是跳级的啊，你仨一个班啊！”盛明阳搂着儿子的肩膀，把试图钉在原地的盛望往前拔了一步：“这么说，你们今天白天就已经见过了”
他跟亲儿子互动还不够，还要抬头去看江添和江媛，好像兄妹俩一定会回答他似的。
江添当然不会理他，不知道为何江媛的笑意也淡了些，只是平淡：“我没在学校，不是很清楚”
这疏离淡然的样子让江添没忍住看她，这个妹妹从小都是乐观有想法的，还没见她对谁这么冷淡过，除了……
想到了那人，江添就忍不住蹙眉
盛明阳得到江媛的回答又去看江添，江添已经收了表情恢复冷脸，看向盛望的模样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小添。”有人轻轻叫了一声。
听到女人温和的声音，盛望这才想起来，除了江添和江媛，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在场呢——
江鸥就站在儿子和女儿的中间，打扮得简单清淡，跟想象中的风格天差地别。她在女人当中算得上高挑，却依然比江添矮一大截，和江媛身高差不多要在高一点。这样的对比显得她毫无攻击性，甚至透着一股柔弱的亲切感。
她拉了一下儿子的胳膊，轻声说：“小添？盛叔叔问你话呢，你和小媛跟小望是同学，小媛没去学校不清楚，但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吧？”
江添转开头，眉心飞快地蹙了一下，那一瞬间的表情中透着本能的不耐烦和抗拒。但他最终还是没能扛住亲妈的目光，僵持片刻又转回头来，不冷不热地扔了一句：“睡了一天，没注意。”
盛望心说放屁，你这个骗子。
江媛悄咪咪的挪到江添身边，戳了戳他的胳膊小声拆他台：“哥哥，你上课还睡觉呢？高天扬没叫你？”
江添搜搜放冷气盯着自家妹妹
江媛从小就以逗哥哥为乐趣，眼看着江添变了脸色，当即吐了吐舌头缩回原处
这话再续下去只会更僵，盛明阳及时出来打圆场。
他笑了一声说：“第一天做同学，没记住脸的太多了，正常，以后相处久了慢慢就熟悉了，来日方长嘛。”
江添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拇指在书包带上滑了一下，将包往上提了提。那架势，似乎下一秒就要抬步离开了。
江媛愣了愣，慢妥妥挪到了江添身边，扯着他的校服拉链，大有一副“你去哪我就去哪”的架势
果不其然，他张了口低声说：“我先——”
“先陪妈妈吃完饭好吗。”江鸥声音温和中透着一丝小心翼翼，听起来几乎像恳求。
江添：“……”
江媛看着江鸥，垂下了眸子，看不清她的情绪
盛望仿佛看到这人皮囊下的灵魂猛烈挣扎两下，又憋屈地躺了回去。
他看热闹看得有点幸灾乐祸，但下一秒又乐不出来了，因为江鸥搞定了儿子，转过头来冲他笑一下。
这是盛望第一次看清这个女人的正脸，在她笑起来的瞬间，他忽然发现对方的长相和他妈妈有五分相似。
也许是灯光模糊了线条轮廓，也许是嘴角都有一枚浅浅的梨涡。
又或者是时间太久了，不论他怎么巩固，记忆里的人都无可逆转地褪了色，已经没那么清晰了，甚至开始和某个陌生人渐渐重合……
“小望”江鸥不太确定地叫了他一声。江媛扯住江鸥的胳膊，在江鸥疑惑的目光下，轻轻摇了摇头
盛望怔愣一下回过神，他突然连敷衍都没了心情，咕哝了一句：“爸我胃疼，先上楼了。”
“诶别跑，晚饭呢”盛明阳想拽他没拽住，“不是说好了么，这点面子都不赏给你爸”
盛望拎着书包往门里钻，头也不回地说：“你儿子明天考试，五门课一门都没学过，有个屁的时间吃饭。”
家里阿姨递来拖鞋，他趿拉着上了楼，走到拐角时忍不住朝窗外看了一眼。他们还在楼下院子里，盛明阳正跟江鸥说着什么。
无非是解释他这个儿子如何如何少爷脾气，开开玩笑就过去了，别往心里去。
江媛还在江添背着的包里翻找着什么，嘴里还咕哝着“我不是让你帮我带来吗”“啊，找到了”
然后从包里抽出一个粉蓝色的本子，抬头看到盛望还没走，立刻追了过去
盛望一惊，下意识就要上楼，结果刚转身就被江媛扯住了后面的书包，他第一反应就是这丫头不是药罐子吗？怎么跑的这么快，力气这么大？！
江媛把手里的本子递给他，说：“盛望哥哥，明天就要考试，你还没学过，这个笔记本都是明天会考的重点，你看一下吧”
盛望现在满心都是尴尬，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瞪着院子里的江添，这家伙怎么不管管他妹妹！
被他瞪的江添还被他妈妈抓着手臂，走不掉。他漠然站在暗处，空余的那只手握着手机，低头滑着屏幕。
没滑几下，他察觉到妹妹不见了，蓦地抬头张望，似有感觉的朝楼上看过来。
盛望惊了一下，匆匆接过本子扭头就走。
江媛看着盛望收了本子，心下松了一口气，掩着嘴轻咳两声脸色更白
听到江媛的咳嗽，江鸥瞬间慌了，视线朝她看过来：“小媛，你又难受了吗”
江媛掩着嘴咳完，嗓音沙哑：“没事妈妈，哥哥送我回医院就好了，你和盛叔叔吃饭吧”
江鸥有些纠结，江添拍了拍她的肩膀，拉过江媛把校服外套脱下来披在妹妹身上
“我送她回医院”
江鸥这才忐忑的松手，江媛在哥哥的拥护下从江鸥和盛明阳身边走过，垂下的刘海挡住了眸子里复杂的情绪
盛望回了房间往握把上挂了个“不准敲门”的牌子，便反锁了房间，又塞上耳机把音乐声音调大，大到外面打雷都听不见，这才坐下。
新教材在桌上排成一排，他窝在椅子里转笔。
旁边搁着的手机屏幕一会儿亮一下，一会儿亮一下。他攒了好几个，才伸手去解锁。
给他发微信的是上一个学校的同桌，考试不太在行但人很仗义，天生有股好汉气质。盛望常常觉得他不是来上学的，是来上梁山的。上到高三下到高一，只要是活人都跟他有交情。
八角螃蟹：高二的期末考试数理化卷子你要这个干嘛大佬不是吧……刚放暑假就开始预习啊
八角螃蟹：也不对啊，预习你要期末卷子干嘛
八角螃蟹：大佬你回我一句。
八角螃蟹：盛哥
八角螃蟹：班长！行吧，不发试卷图你都看不到消息。
盛望转着笔单手戳字——
罐装：我刚看到。
八角螃蟹：装，你再装。你就是懒，多打一句话都嫌费劲，每次几条消息攒一块儿回。
八角螃蟹：看，又开始攒了。
八角螃蟹：行吧，你帅你说了算。试卷我帮你要到了，数理化三门各一份是吧语文英语你怎么不要呢怎么还搞学科歧视。
罐装：你才歧视，一晚上哪搞得了那么多，得会取舍。
八角螃蟹：什么玩意儿一晚上您干嘛呢这是还有你平时不是懒到能发语音就绝不打字么，今天怎么了居然手打了两句话。
盛望悬着手指“啧”了一声，终于放弃打字，发了一段语音过去：“因为我今天刚来这倒霉学校，明天就要周考，考高二上学期全部内容，我不临时抱个佛脚明天就要五门零蛋了。语文英语来不及了靠缘分，数理化三门还能垂死挣扎一下。”
八角螃蟹回了他八个黑人问号表情包，然后二话不说把三张卷子传过来了，还附带一条语音。
“不是，我没弄明白。你一门做一张卷子挣扎不了几分吧人家也不可能考这几张卷子上的原题啊。”
盛望：“谁跟你说我要做卷子了。”
八角螃蟹：“那你要干嘛”
盛望：“照着卷子按照分值比例划重点。题目各省千差万别，但重难点还是有点相似的。我看看哪几个模块分最高，今天晚上集中抱一下，性价比高一点。”
八角螃蟹：“还能这样”
盛望：“都说了，垂死挣扎。”
八角螃蟹：“那其他怎么办”
盛望：“看命。”
回完这句话，小少爷突然生出一股子心酸感来。他混迹江湖十六年半，居然还有考试看命的一天。
他想了想，又问螃蟹：“那个蒙题口诀是什么来着”
八角螃蟹：“哎你等等，我记在笔记第一页了，我拍给你。我天，还有看到你用蒙题口诀的时候，普天同庆。”
八角螃蟹：“哎对了盛哥，你人缘这么好，长的又帅，照理说在班里应该有一个能说话的了吧，没…借个笔记什么的？”
盛望一愣看了看他放在那一堆新教材最上面的粉蓝色笔记本，内心挣扎片刻还是拿了过来翻来看
笔记本上，小姑娘的字迹非常好看清秀还隐隐带有锋利，笔记也整理的很干净漂亮，一眼就能看到重点，每个要考点上还特意画上了星号
江添把江媛送到了病房，给她带了一盒粥上来，江媛掀开盖子眼睛亮了亮：“哇，这个味道好香，是爷爷做的吧？”
江添点点头：“特意给你做的营养餐”
江媛一口闷了好大一口，咽下后：“哥哥，明天我要去考试”
江添：“嗯”
“你不来接我吗”
“不接”
“……哦”
死鸭子嘴硬！
夜里12点多，盛望捋完了化学和物理，又借着江媛的笔记本捋完了数学和语文，眼睛涩涩的有点酸，不过更酸的是胃——他快要饿死了。
他在房间里转了两圈，摸了三个储备零食的地方，都没摸到余粮，不得已只得打开门。
意料之中，门上贴了一张便签条，上面写着冰箱里有洗好的红提，松茸鸡丝粥在厨房温着，其他夜里不要吃，烧胃。
这是家里阿姨留的，盛明阳经常不在家住，没家长盯着，盛望三餐总是不太规律。每次敲不开门，阿姨就会留点适合半夜吃的东西，方便他下楼觅食。慢慢的就成了某种约定俗成。
以盛明阳的作息，这时候肯定已经睡了。
盛望拖鞋都没拖，穿着袜子悄无声息下了楼。他刚打开冰箱把脑袋伸进去扒拉吃的，就听见玻璃外的露台传来盛明阳低沉的说话声。
他愣了一下，抱着红提摸过去。盛明阳正在跟人打电话，一手握着电话，一手捏着眉心，看上去也是困倦极了，但语气却非常温和。
盛明阳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学校宿舍我问过，正式开学之后才可以申请。小添他想住过去恐怕暂时也不行。而且小媛的心脏病住在学校也不太安全，她的身体太差了，还要经常跑医院，万一有个什么状况也不太放心”
“对，还是先住过来吧。”
“其实长久住在这边我更高兴，后天早上我带小陈去给你搬东西。你可以跟小添说，这间院子两边是对称的，各有卧室客厅卫生间，而且这边也离小媛住的医院近，他可以当我们两家合租，厨房共用一下而已。”
盛望一口提子噎在喉咙里，耳朵尖都噎红了。
他有预料到这顿饭后，那三人很快就会正式搬进来，但没想到这么快，快到他这一晚上连做了四个噩梦。
梦见被空白的考试卷追，被狗追，被江添追，还变成了猫被江媛薅秃了毛
江媛一大早上就已经换好了校服，长发扎成马尾，背起书包下了电梯，刚走出医院门口就看到江添挎着包靠在玻璃窗边，一手拎着饭盒，一手滑着手机
“哥！你不是不来接我吗”
江添收起手机，把饭盒递给她，又接过妹妹的书包，“怕你倒路边”
书包还挺沉
江媛懒得和哥哥逗嘴，论闷骚谁能比得过她哥啊，捧着饭盒高高兴兴的吃饭
附中的周考安排相当变态，一天考五门，从早上7点开始，一直考到晚上9点。第一门就考数学，可能是想帮他们醒醒脑子。
监考老师站在前面数卷子，按组分成了几份，让第一桌的同学往后传。
前排的高天扬抽了一张卷子，把剩下的递给他，顺便问了一句：“你打算怎么办啊”
盛望干笑一声说：“凉拌，实在不行选择全填c，好歹能赚几分保底。”
“你——”高天扬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在监考老师的盯视下默默闭嘴坐正了。
我什么
盛望有一瞬间的纳闷，不过下一秒，他就知道高天扬为什么那副表情了。因为他匆匆扫了一眼卷子发现……
数学！根本！没有！选择题！
斜后面的江媛顺嘴逗了他一句：“咱们附中的考试不仅变态，还很奇葩，你敢相信语文全都是古诗和阅读理解和文言文以及作文吗，完全没有拼音这一类的”
就在盛望麻木静坐的时候，肩膀突然人戳了两下，江添低低的嗓音从背后传来：“你也可以试试14道填空全填c。”
“……”
你神经病啊
盛望扭头逼视他：“我想怎么填就怎么填，关你什么事还要戳我说。”
江添看着他，忽然摊开手掌：“我戳你是想问，你打算把我的卷子扣到什么时候”
盛望一呆：“……噢，忘了。”
后面的江媛噗嗤笑出了声
盛望：“……”
有什么好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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