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文昊把一杯冰水泼在宋欺脸上。
水珠顺着他的睫毛、鼻尖滴落，在白色床单上留下深色痕迹。宋欺猛地抬头，眼中燃起怒火，双手攥紧轮椅扶手，指节发白。
"你干什么？"他咬牙切齿地问。
"测试你的反应阈值。"辛文昊把空杯子放在床头柜上，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比我想象的慢了两秒。"
宋欺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水，冷笑一声："这就是你的治疗方法？泼水游戏？"
"不。"辛文昊从包里拿出一叠照片，摊开在床上，"这才是。"
宋欺低头看去，脸色瞬间煞白。照片上是车祸现场——扭曲的金属、碎玻璃、暗红的血迹。最中间的一张清晰地拍到了驾驶座，一个男人被方向盘贯穿胸口，死不瞑目。
"你从哪里——"宋欺的声音哽住了，他猛地推开照片，轮椅向后撞去，"拿开！"
"为什么？"辛文昊逼近一步，"你每晚不都在梦里重温这一幕吗？"
"闭嘴！"宋欺抓起照片撕得粉碎，纸片像雪一样落在地上，"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那就告诉我。"辛文昊突然提高音量，声音在房间里炸开，"告诉我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宋欺的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的怒火渐渐被痛苦取代。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喝了酒...他说要送我回家...我坚持自己开..."
辛文昊没有打断，只是静静站着。
"那辆卡车突然变道..."宋欺的手无意识地抓紧毫无知觉的大腿，"我猛打方向盘...车子旋转...然后就是玻璃碎裂的声音..."他的声音开始发抖，"我醒来时，看见他...看见父亲..."
"父亲？"辛文昊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称呼。
宋欺猛地抬头，眼中充满自我厌恶："不是我爸。是那个司机...他有三个孩子，照片就挂在后视镜上..."他的声音破碎了，"我当时第一个念头是'幸好死的不是我'...多么恶心..."
辛文昊在他面前蹲下，与他平视："然后呢？"
"然后我发现我的腿..."宋欺的手狠狠掐着大腿，指甲透过布料陷进肉里，"没有感觉。一点都没有。"他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疯狂，"报应，不是吗？"
辛文昊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他自残的行为："听着，宋欺，幸存者的愧疚是最没用的情绪。那个司机的死是意外，你的腿也是。"
"你不明白——"
"我明白。"辛文昊打断他，"明白你宁愿死的是自己，因为那样就不必面对现在的痛苦。但死亡是逃避，活着才是勇气。"
宋欺怔住了，眼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疲惫。他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我累了..."
辛文昊犹豫了一秒，然后做了一个超出医患关系的动作——她轻轻将宋欺的头按在自己肩上。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推开。
"休息吧。"她轻声说，"今天已经够了。"
宋欺的呼吸渐渐平稳，片刻后，他抬起头，眼中有一丝新的东西——不是愤怒，不是绝望，而是一种微弱的、近乎希望的光芒。
"你是个疯子，医生。"他说，但语气里没有之前的敌意。
辛文昊微笑："彼此彼此，宋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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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辛文昊在宋家图书馆翻阅资料。她声称需要了解家族历史以便更好治疗宋欺，宋母便给了她自由进出的权限。
图书馆是典型的欧式风格，高耸的书架上摆满了精装书籍。辛文昊的手指滑过皮质书脊，最终停在一本厚重的相册上。
相册封面烫金写着"宋家1998-2008"。她翻开第一页，是宋父宋母的结婚照。往后翻，宋母怀孕、婴儿出生、周岁宴...那个婴儿应该就是宋欺。
但奇怪的是，在1998年到2000年间有几页被撕掉了。辛文昊仔细检查装订线，发现其中一页只撕掉了一半，剩下的部分露出一张婴儿脚丫的特写照片。
她轻轻扯出那张残页，翻到背面——
一个新生儿的照片赫然在目。婴儿被裹在蓝色毯子里，睁着大大的眼睛。那双眼睛在闪光灯下呈现出奇特的蓝红色渐变。
和辛文昊的一模一样。
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日期和一行字："文昊，2000年3月15日，愿主宽恕我们的决定"。
辛文昊的手指微微发抖。文昊——她的中文名字。这张照片拍摄的日期正是她被收养的日子。
"找到需要的资料了吗？"
宋母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辛文昊迅速将残页塞回原处，合上相册转身微笑："宋家的历史很丰富。"
宋母的目光落在相册上，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宋欺小时候很健康，直到这场意外..."
"他会好起来的。"辛文昊说，同时观察着宋母的反应。
宋母点点头，眼神却飘向那本相册："希望如此...对了，明天是宋欺的物理治疗日，他总是不配合，也许你能..."
"当然。"辛文昊微笑，"我很乐意。"
走出图书馆时，辛文昊回头看了一眼。宋母正站在书架前，手里拿着那本相册，肩膀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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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治疗室宽敞明亮，各种复健器械整齐排列。宋欺坐在轮椅里，脸色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我说了我不需要这个。"他对物理治疗师说，后者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
"但宋先生吩咐——"
"让我来。"辛文昊走进房间，向治疗师点点头，"交给我吧。"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后，辛文昊拿出一副耳机："戴上。"
宋欺皱眉："什么？"
"音乐疗法。"辛文昊晃了晃手机，"我注意到你对某些频率的声音有反应。"
宋欺半信半疑地戴上耳机。辛文昊按下播放键，德彪西的《月光》缓缓流淌。她观察着宋欺的表情——先是警惕，然后慢慢放松，最后是难以掩饰的惊讶。
"我的脚趾..."他低声说，"好像有刺痛感..."
辛文昊点头："音乐刺激了你的神经系统。现在闭上眼睛，想象你在弹钢琴。"
"我不会弹钢琴。"
"想象而已。"辛文昊的声音轻柔，"想象你的手指在琴键上移动，左脚踩着弱音踏板，右腿微微用力保持平衡..."
宋欺照做了。令人惊讶的是，当他沉浸在想象中时，他的右脚真的轻微抽动了一下。
"我看到了！"辛文昊忍不住提高声音，"你的脚动了！"
宋欺睁开眼，表情复杂："可能是幻觉..."
"不，我确定看到了。"辛文昊蹲下身，轻轻握住他的右脚踝，"再试一次。"
音乐继续播放，这次是肖邦的《夜曲》。宋欺全神贯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辛文昊屏住呼吸，注视着那只苍白的脚——
又一次微弱的抽动。
"这不是幻觉。"辛文昊抬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的神经还活着，只是睡着了。"
宋欺看着她，眼中的希望和恐惧交织："如果...如果真的能恢复..."
"会很难。"辛文昊直视他的眼睛，"会痛苦，会漫长，会有无数次想放弃的时刻。你准备好了吗？"
宋欺沉默了很久，然后慢慢点头："比坐着等死强。"
辛文昊微笑："那么明天开始，真正的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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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辛文昊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打开门，发现宋欺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
"我做噩梦了。"他直接说，声音嘶哑，"关于那天的车祸。"
辛文昊侧身让他进入。房间比他的小一些，但布置得很温馨，桌上散落着各种心理学书籍和笔记。
"具体是什么梦？"她问，坐在床沿。
宋欺停在窗前，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我一直在坠落...下面是那辆卡车...但每次快撞上时，就会醒来。"他转头看她，"你说过噩梦是潜意识的表达，这是什么表达？"
"幸存者的内疚。"辛文昊轻声说，"你觉得你不该活着。"
宋欺苦笑："聪明的医生。"他转动轮椅面对她，"那你有什么神奇的疗法吗？催眠？药物？还是再泼我一杯水？"
辛文昊没有笑："没有神奇疗法，宋欺。只有时间，和面对真相的勇气。"
"真相是什么？"
"真相是..."辛文昊犹豫了一下，"那只是一场意外。你不是凶手，也不是受害者。你只是一个需要继续生活的人。"
宋欺看着她，月光下他的眼睛呈现出深邃的蓝紫色："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你说话不像心理医生...像经历过同样痛苦的人。"
辛文昊的心跳漏了一拍："每个人都有痛苦，医生也不例外。"
宋欺靠近一些，突然伸手碰了碰她的眼角——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小疤痕："这是怎么来的？"
"小时候的意外。"辛文昊没有躲开。
"我们都有伤疤，对吧？"宋欺的声音异常柔和，"有的看得见，有的看不见。"
辛文昊点头，突然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一种奇怪的电流在空气中流动，她应该后退，应该保持专业距离，但某种力量让她停留在原地。
"我该回去了。"宋欺最终说，收回手，"明天还有你的'魔鬼训练'。"
辛文昊送他到门口，看着他消失在走廊尽头。关上门后，她靠在门板上，手指不自觉地触碰刚才他摸过的地方。
那道疤痕是她最早的记忆之一——一个雨夜，尖锐的疼痛，以及被推入陌生车里的恐惧。
而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那张婴儿照片上的孩子就是自己。而宋母写下的那行字——"愿主宽恕我们的决定"——究竟意味着什么？
辛文昊走回桌前，翻开笔记本，在宋欺的治疗计划旁边画了一个问号，然后重重地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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