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潮湿的回廊里，那股混合着青苔、雨水和陈年木料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江南胸口。许小雅的手还紧紧攥着她的胳膊，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校服传递过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支撑力。

许小雅“那两个人……”

许小雅压低声音，目光追随着陈奕恒和左奇函消失的拐角，眉头拧成了疙瘩。

许小雅“一个像移动冰山，一个像不定时炸弹，小南，你刚来就招惹上这种级别的，开局有点地狱模式啊。”

江南无力地靠在冰冷的砖墙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带着颤音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胸腔里那颗还没完全平复下来的心脏，钝钝地疼。她累极了，不是身体的累，是那种秘密被无形的手粗暴撕开一角、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后，灵魂深处涌出的虚脱感。脸颊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被冰冷的墙壁一激，反而更显出几分狼狈的可怜。

江南“我招惹谁了？”

她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是刚才强忍慌乱和奔跑时呛了冷风的后遗症。

江南“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个透明人。”

最后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几乎被回廊外渐渐稀疏的雨声淹没。

许小雅“透明？”

许小雅夸张地倒抽一口冷气，松开她的胳膊，双手叉腰，摆出一副“你清醒一点”的表情。

许小雅“开学第一天，你就以一己之力给全校师生上演了一场‘寂静岭：开学典礼特别篇’，成功让教导主任的脸比锅底还黑！还精准吸引了四个不同类型的校园风云人物围着你打转！小南同学，你这个‘透明’，纯度有点低啊！自带聚光灯效果的！”

江南被她的话噎得说不出反驳，只能把脸更深地埋进校服领口，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些让她无地自容的标签和目光。

许小雅“好了好了，”

许小雅看她蔫蔫的样子，心软下来，重新挽住她的胳膊，语气放柔。

许小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走，先回教室，你这身湿哒哒的，得赶紧处理一下。下午还有老班的课呢。”

两人互相搀扶着，拖着疲惫又狼狈的步子，沿着湿漉漉的回廊，朝高二（七）班教室走去。走廊里已经恢复了秩序，各班学生正三三两两地回到教室，兴奋的议论声嗡嗡作响，话题的中心毫无意外地围绕着那场诡异的浓雾和小雨。

“太邪门了！天气预报明明说是多云！”

“就是，那雾起得跟妖怪作法似的！”

“我站得靠后，就看到高二（七）班那边先白的……”

“对对！好像就是那个新转来的女生站的位置！”

“是不是她带了什么干冰特效啊？迎新整蛊？”

“拉倒吧，整蛊能把教导主任气成那样？”

“那雨也是，就主席台那一块儿下，旁边都没事！”

“听说当时一班那个陈奕恒还给她递伞来着？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还有三班的张桂源，喊那么大声‘江南’！啧啧！”

“左奇函也凑过去了？这新来的什么来头？”

“还有人说看到杨博文在雾里画画？画啥呢？”

那些或好奇、或探究、或带着点恶意的议论，像细小的针，随着她们走过，不断地扎在江南的背上。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黏在自己湿透的校服和苍白的脸上。许小雅挺直了背脊，用眼神狠狠地瞪回去，试图替她挡掉一些。但江南只觉得脚下的路格外漫长，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好不容易挪到高二（七）班的教室门口，还没等她们推门进去，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一个戴着厚厚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女生探出头来，看到江南，脸上立刻堆起一种混合着同情和强烈好奇的表情。

“江南同学！你可算回来了！” 她声音有点尖，带着刻意压低的兴奋，“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吧？哎呀，你看你身上都湿透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热情地侧身让开，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江南身上来回扫视，“刚才那雾和雨，可把我们吓坏了！就你站那块儿最邪乎！到底怎么回事啊？”

这女生叫王莉莉，是班里的“消息通”，以热衷八卦和传播小道消息闻名。她这一嗓子，立刻把教室里还没从混乱中完全平复下来的同学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江南只觉得头皮一麻，刚想开口含糊过去，许小雅已经一步挡在了她前面，没好气地说。

许小雅“王莉莉，你当天气预报员呢？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知道怎么回事！没看小南都冻得打哆嗦了？让让，我们要进去！” 她语气冲，带着一股护犊子的气势，硬是把王莉莉挤开一点，拉着江南快步走进教室。

教室里的议论声在王莉莉的带动下，反而更清晰了几分。江南低着头，像只受惊的鹌鹑，被许小雅护着走到自己的座位——靠窗最后一排。位置还算隐蔽，但此刻也感觉不到丝毫安全感。

许小雅“给，擦擦。”

许小雅从自己桌肚里翻出一条干净的备用毛巾，塞到江南手里，又把自己搭在椅背上的薄外套递给她。

许小雅“先披上，别真感冒了。”

江南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接过毛巾，胡乱地擦拭着头发和脖颈上的水渍。冰凉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她脱下湿了大半的校服外套，换上许小雅的，宽大的衣服带着好友身上淡淡的洗衣液香气，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丁点。

江南“谢谢。”

她低声道，声音依旧带着点哑。

许小雅“跟我还客气啥。”

许小雅摆摆手，自己也坐下，拿出纸巾擦着书包上溅到的泥点。

许小雅“不过小南，这事儿…有点捂不住了啊。”

她压低声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围还在交头接耳的同学。

许小雅“那雾和雨，太明显了，源头就在你那儿。王莉莉那张嘴，指不定下午放学，‘天气女巫转校生’的外号就传遍全校了。”

江南擦头发的动作顿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毛巾被攥得变了形。她最害怕的事情，正在以比她想象中更快的速度发生。成为焦点，被贴上奇怪的标签，被所有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这些她拼命想要逃离的东西，如同跗骨之蛆，终究还是缠了上来。

江南“我…我也不想……”

她喃喃道，声音里带着无助的茫然。

许小雅“我知道。”

许小雅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背。

许小雅“但现在，咱得想个对策。总不能任人编排吧？”

对策？江南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能说什么？说“对，我心情不好就下雨”？谁会信？信了之后呢？把她当怪物？送去研究？她打了个寒颤，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江南同学在吗？” 一个清朗、带着点阳光气息的男声响起，穿透了教室里的嗡嗡声。

江南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头望去。